赵韵书抱着时韫,十岁的孩子分量不轻,她抱起来却很,可见时韫是她亲历亲为一手带大。
林霰眉宇紧皱,伞沿在他脸上扫落半边阴影。
赵韵书抬袖为时韫遮雨,遥遥的,看见一抹月白身影朝她走来。
时韫拽着赵韵书的袖子,将脸挡的只露一双眼睛。
那双眼乌溜溜的,皓月般,它干净,也生动,充满着朝气。
时韫咧开嘴:「林先生!」
小孩子已经被母亲告诫过,不要再将别人错认成自己的父亲,可他对林霰的好感完全出于本能。
时韫在赵韵书怀里张开手,想让林霰抱他。
林霰抵近母子二人,为赵韵书撑着伞。
下人不知如何交代,面露难色:「先生,公主她执意要入府,我拦不住……」
林霰摇了摇头:「你先下去吧。」
下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离开了。
林霰面上没有表情,因此看起来十分冷硬。
时韫看到了林霰吊着的手臂,懂事的安静下来,他被赵韵书放到地上,孩童稚嫩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心。时韫仰头看着林霰,问他:「先生的手怎么了?」
林霰将伞给了赵韵书,微微弯下腰来:「受了一点小伤。」
时韫看起来有一点难过:「会痛吗?」
林霰半身站在蒙蒙细雨中,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量忽然便重了起来。他并非不知疼痛,而是早已习惯疼痛的感觉。
痛能让人清醒,也让林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他需要这样一份疼痛,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还活着。
林霰在时韫这个年纪并不懂事,那时他父母双全,家庭和睦,不需要承担,肩上也不曾背负过什么东西。
他曾不知疼痛的快活了十七年,却在旦夕之间长成需要用疼痛麻痹自己的大人。
林霰抚着时韫细软的头髮,告诉他:「不会。」
时韫转身去拉赵韵书的手:「娘亲,我可以让刘太医给先生治病吗?」
赵韵书轻易地答应:「当然可以。」
时韫这才开心一点。
赵韵书走近林霰一步,也替他挡了挡雨:「未经先生同意擅自入府,先生不要见怪。」
林霰反而同她拉远距离,垂首作揖:「公主驾临,是草民的荣幸。」
赵韵书仔细观察林霰的脸:「前日我来府上,先生不在。」
「那日有事外出,公主见谅。」
「先生脸色不好。」赵韵书秀气的眉拧着,「病体仍未痊癒?生的什么病?」
林霰迴避着赵韵书的视线:「风寒而已,牢公主挂心。」
林霰将脸侧着,视线没有着落的飘在不远处的池塘。那池塘夏天时养荷花,冬天便只剩一汪水了。
「风寒也没有这么毁人的道理。」赵韵书眉头皱紧了,林霰的身体状况很差,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你转过来让我看看……」
赵韵书向林霰伸手,林霰却又后退了一步。
冷风从指缝间溜走,赵韵书维持着抬手的动作,眼睫不停地颤抖:「……你躲我?」
「公主与草民,尊卑有别,男女有别,此举不太合适。」
「公主……」赵韵书低声重复着,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今日来找林霰,她未施粉黛,穿的也是家常便服。
她看起来并不尊贵,不是长陵城中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是被皇帝疏远多年、清冷孤傲的罪臣遗孀。
她只是赵韵书,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带着孩子,来看看离去很久的故人。
「你叫我公主……」赵韵书嗫嚅着话音,仿佛沉沦在一场旷日久别的梦境里。她忽然抓着时韫的肩膀,把孩子朝前推了一步,「那时韫呢,你当他是什么?」
林霰低垂下眼睛,时韫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沉默地抿起嘴唇。
他和生父戚庭晔长得极像,这让林霰无法控制的想起,自己亲手将戚庭晔的牌位丢进火中的感觉。
愧恨交织,林霰无颜面对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沉默如死寂蔓延开来。
风卷枯枝,萧瑟雨中颳起一曲凄凉輓歌。
赵韵书一点点红了眼睛,近乎请求地说:「你……抱抱时韫吧。」
林霰冷硬的心防差点因这句毁于一旦。
他咬紧了牙关,几乎是从口中挤出一句:「不合规矩。」
「你如今只会拿这一句搪塞我吗?」
林霰在赵韵书逼近的瞬息退后,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您是大历公主,身份尊贵,今日不该来此,带世子回去吧。」
赵韵书眼睛一圈血红,她继续上前,每走一步便将林霰逼退一步:「先生既然称我为『公主』,恪守尊卑之道,那是不是我说什么,先生便做什么。」
林霰一步踏入堆积的水洼之中,白靴尽湿。
「我有一个荒谬的猜想,还请先生帮忙佐证。」赵韵书说着,一把提住林霰的衣领。
林霰反手扣住赵韵书的手腕。
「先生,你这样抓着我,还算合乎礼数吗?」赵韵书反问道。
林霰并未用力,却也没有将手拿开:「公主若得到答案,是不是可以带世子离开。」
赵韵书的眼皮不安地跳动起来。
林霰拨开她的手,翻毛领迎风而动,他解开氅衣,单薄身体如斧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