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

小说:北鸢 作者:葛亮

>走到楼下,却看到一个人坐在前厅,举着报纸看。那人抬起头,是阿根。文笙心里有事,着急间匆匆与他招呼,这样早。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阿根笑说, 我是换了个地方睡不着,下来松快松快。你这是去哪儿?

文笙就和他说了。

阿根皱眉道,现在医馆怕是还未开门。他想想说,你若信得过,我上去帮你看看。整日和药材打交道,多少懂一些。

文笙便带他回房,阿根坐下,给永安号了脉,又细细看了看他的舌苔,这才说,不妨事,受了风寒,邪气入里。我拟个方子,药都是现成的,两三剂就得。你跟我下去,我拿给你。

文笙便随阿根到了库房。阿根很熟练地从药柜里取出川桂枝、白芍、甘草、茯苓、藿佩,按剂量配好,包成一包,说,都是营卫调和的药,发出汗来就好了。想一想,又说,还是我给你煎好送上去。

文笙便要给他药钱。阿根手一挡,说,我这个大夫可没开过张,莫寒碜我。

永安服了阿根的药,真的发了一身汗来,烧也退了,嚷着肚子饿。文笙给他买了粥,他一边吃边说,我是迷迷糊糊,连大夫长什么样也未见个囫囵。

文笙就和他说了阿根给他瞧病的事。永安愣一愣,一翘大拇指说,我就说这“老酰儿”开的商栈,是藏龙卧虎,赶明儿我登门谢谢人家去。

隔天黄昏,文笙在柜上,看永安西装革履地走进来,精神头竟好过以往。见文笙说,快收拾东西,跟我上戏院。

文笙说,这正忙着。

永安说,忙?我来了半晌,可见你做成一桩生意?韩瑞卿好不容易来了上海,唱《贺后骂殿》,你可别后悔。

文笙心里一动,韩近年声名日隆,可碍着梅博士的面子,总和沪上梨园不即不离。这回来倒真是百年未遇。

永安说,我是答应师母看着你,看着你做生意,也得看着你耍。君子之道,有张有弛。

文笙先没应他,只说,“天蟾”的头场,还早着呢。

永安便说,我几时说要去四马路了?现时外地的角儿,哪个不去“大世界”的“乾坤”先热个场?瞧你也来了半年,“哈哈镜”什么样都没见过。快走,韩老板稀罕,我求爷爷拜奶奶弄了几张票。叫上那个小赤脚大夫,算还他个人情。

文笙说,人叫阿根。

永安有些不耐烦,快走,管他阿根阿叶。

站在连幢的高大建筑底下,阿根仰望那几层奶黄色的尖塔,说,乖乖。平日经过了,也不觉得高。

文笙说,你也没来过?

阿根回他,我是劳碌命,觉都不够睡,哪来过这种高级地方。

待进去了,才知道大世界的“大”,绝非虚名。中西合璧,光怪陆离。想得到的玩意儿,这里有。书场,杂耍,影戏院,各色戏台;想不到的也有,只那露天的空中环游飞船,倒将天津劝业场的“八大天”实在比了下去。

阿根一个大小伙子,这会儿露出了孩子相,和文笙两个未免应接不暇。文笙一回头,却看见永安远远地站在廊柱底下,正和一个女人说着话。因为远,那女人辨不清面目,只看见穿得极时髦绚烂的旗袍,身体微微动作,在灯光里便是一闪。女人执着香烟,悠悠地抽上一口,吐出来。永安便伸出手去,顺那烟的方向,迅速地做了个捉住的动作,然后放在自己唇边一吻。女人便在他肩头轻轻打了一下。永安趁势搂住了她的腰,簇拥着往里走。

阿根说,你大哥要到哪儿去。

文笙想想,说,不管他,玩我们的。

他们站在哈哈镜跟前,看着无数个高矮胖瘦的自己。阿根做了个鬼脸,说,谁说人都能认得自己了。你瞧,这一圈子钟阿根,可有一个一样的吗?

这时候,看见永安急急地跑过来,拉着文笙就走。

文笙问,干嘛去?

永安说,谈生意。

文笙说,你不是和个姑娘在一起,这会儿又要谈生意。

永安说,什么姑娘,一个“龙头”,我也就趁个“拖车”而已。

文笙说,龙头?

永安说,就是舞女。我打发她走了。这回可是个洋人,大生意,机不可失。

文笙说,和洋人谈生意,我能做什么?你那套生意经我看了许多回,也学不来。

永安说,这回不一样,非你不可。他的翻译来不了了,怎么谈?

文笙停住脚,看他一眼,说,永安哥,你可是留过洋的。

永安愣一愣,终于有些沮丧地说,好好。我那口洋文,糊弄乡巴子还成。这真说出来,倒有一半我自己个儿听不懂。

文笙目光茫然。

永安一推他,恨恨地说,祖宗,走吧。

“大世界”闹哄哄的,却不料还有这样清雅的地方。临近大剧院的一处咖啡厅,似一个桃花源。

文笙坐下来,对面是个灰头发的大胡子,对他一眨绿眼睛,说,小伙子,在你们中国话里,你就是及时雨,宋江。

他用中文说“宋江”时嘟起嘴唇,好生俏皮。

永安听明白了,说,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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