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打在脸上的抽疼,压不下蚀骨钻心的疼痛,昭成帝朦胧之间,竟好像看到了兰妃的身影。他没有片刻犹豫,一扬马鞭,朝着那道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而去。
「父皇、父皇……」
姜念兰跪在床铺前,握着昭成帝的手,不住呼唤。
当看见父皇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好似没了生命气息,姜念兰第一时间不是衝上前,而是怔愣在原地。
她的肢体像被灌入泥浆,陷进沼泽,无法自控地战栗、瘫软。
她英武威严的父皇,临行前还含笑说要为她猎一身裘袍的父皇,怎么这般虚弱地躺着?
她不知昭成帝伤情如何,愈是猜测,愈是胆寒。
还是春香夏凉搀着神魂俱散的她,走进昭成帝的营帐。
被染红的纱布,还在被源源不断的鲜血浸透,身上还有雨水冲刷的痕迹。陷入昏迷的昭成帝英眉揪成一团,往外冒着冷汗。
姜念兰听御前人马说,他们在半途中了幻毒,父皇好似看见了兰妃,嘴里喊着她的闺名,不管不顾地衝进山林深处。而他们因为身陷迷幻,没能及时救驾。
泥流的冲刷,导致分隔场内外的山石崩塌,不知从哪处衝来的猛虎,袭击了仍迷失在幻境中的昭成帝。
竟是……步步算尽,却败在天命上。
不对……
姜念兰猛然惊醒,猎场每处都有羽林军严格筛选盘查,不可能混进生人,这幻毒来得蹊跷,一定不是巧合!
她召来陈晔,他自认护驾不利,在雨幕光膀自罚了一个时辰,皮肤皲裂,流出脓血,只简单地包扎。
「陛下出事时,那匹御马亦陷入狂躁之中,且经卑职调查,不止是陛下的,其余官员的马亦有发狂的现象。卑职已让人盘查,确认是有人在马槽中投毒。」
姜念兰急问:「可有找出投毒之人?」
陈晔自责道:「卑职无能,尚未。」
停顿了片刻,陈晔犹豫道:「事发当时,卑职虽和属下都中了幻毒,但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太子殿下,他正追随陛下而去……」
「太子?」姜念兰竭力冷静,问,「你可还能记清楚细节?太子当时,是也中了幻毒,还是清醒?」
轰隆乍响的雷霆,好似威威天怒,倾盆而下的暴雨将草木击打得东零西落。
阵雷过后,雨势渐歇,一弯七彩虹霞隐隐现出,将透明的雨露映得珠光炫目。
常守得过太子命令,侍立在营帐外,不允任何人进入探视。
却在公主找上门时,犹豫不决。暗自思忖,到底是让公主进去后果严重,还是不让严重,最后有了断定,高大的身躯往一旁挪了挪,还是放人进去了。
一座象牙屏风矗立在中央,将榻前的情形遮挡殆尽,姜念兰停在屏风前。
「我有些话想问兄长,不知你现在方便吗?」
帐内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幽草香,一阵沉寂过后,楚南瑾沙哑开口,语气不知是喜是怒。
「念兰已有许久未主动找过我,还总是避我如蛇蝎,如今,连称呼都这么生疏,不愿再叫我哥哥了么?」
姜念兰别过脸,避而不谈,转而道:「我现在要和兄长说的事很重要。父皇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着,我听陈晔说,当时御前伴随之人都中了幻毒,唯有你,追随深入虎穴的父皇,神智清醒。」
「那幻毒是掺杂在山林里,只要踏足之人,吸入空气中的粉尘,就会沾染此毒,可是兄长为何能在毒瘴中毫髮无损?」
姜念兰定定地望着屏风,虽目光不能透射,但她能感受到如炬的视线穿过屏风,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不知那视线里掺杂了什么,姜念兰却觉得,有些酸涩。
「念兰是在怀疑我么?虽你我不能似从前那般亲密,可也不算作反目成仇,念兰找上我,问我这么一番话,到底是为何?」楚南瑾疑惑问,「是有人在你面前挑拨你我二人的关係么?」
他声色往下沉,「是孟景茂吗?你在场外与他甚为亲近。」
姜念兰否认:「没有人挑拨离间,一切都是我的分析猜测。」
楚南瑾目光平静,语气淡淡道:「念兰是认为,那毒瘴乃我所化,山石崩裂、猛虎侵入都是我在从中作梗,将皇上引到那处,是为了弒君。」
「……」
姜念兰瞳孔一震。
「所以现在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穷凶极恶,让你避之不及之人。而孟景茂,是能让你亲近、让你信任之人。」
楚南瑾倏然起身,布料摩擦过纱帘,沉缓的脚步好似踏在了沙石上。
姜念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去看屏风后那道即将展露的身影,低眉迅速问道。
「我只问兄长一句,你我初识……」
楚南瑾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姜念兰顿了下,话锋一转:「当年救我之人,是孟世子,我又当众下了诺,故而,自是不能再与旁的男子亲密无间,遑论我与兄长并无血缘,更当避嫌。避之不及,是兄长言重,念兰不过是想与兄长保持恰当的距离。」
「若当年的救命恩人是兄长,念兰亦会待兄长不同。」
楚南瑾沉默了下来。
姜念兰静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他沉沉开口:「孟世子救了你,你就要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