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稀薄, 旁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她行为鬼祟,一走近, 方看见她满身都是汤渍的痕迹。
见这架势, 旁人以为这小宫女定是得罪了公主, 被汤水泼了一身。
领事嬷嬷怕生事, 揪着她快步往外走:「笨手笨脚的,要是公主怪罪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院门反常地只站了两名侍卫,抬起眼皮瞥了眼嘤嘤低泣的「宫女」, 又将眼睛斜了回去,继续低声讨论。
「现在还没找到人?」
「来者神出鬼没,那么多弟兄都追不到他的踪迹, 肯定不是个善茬,太子殿下又在太极宫,锦衣卫还在路上,也不知以这人的通天本领, 弟兄们还能将他围困在东宫多久……」
「宫女」脚步放缓, 竖起耳朵听侍卫的对话。东宫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以为要大费周章,却一路畅通无阻地逃出了封禁之地。
内心窃喜的同时, 又划过一丝担忧。
嬷嬷将姜念兰拉到隐秘之处, 疾言厉色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念兰收敛情绪,语气怯怯道:「公主说今个儿的汤有股子味道, 是膳房的人不用心,就将汤洒在了奴婢身上。」
嬷嬷古怪地扫了眼她手上的食盒,喃喃道:「不对啊,膳房的材料都是顶新鲜的,听闻这位公主的脾气也是挺好,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你脸上有没有烫伤。」
「宫女」覆着脸的巾帕反而按得更紧,「嬷嬷不用担心,奴婢回去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别污了嬷嬷的眼。」
「今日宫中生变,膳房人手不够,就只能挑了你这么个蠢笨的,我反覆交代,你还是出了差错。罢了罢了,太子眼下顾及不上你,只怕会秋后算帐,你且趁着这几日安生,将脸上的伤弄好,即便被逐出宫,也好找个人家,有个着落。」
姜念兰心一紧,忍不住问:「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最该关心的,不是可能被逐出宫吗?等等,我听着你的声音怎么有些奇怪?不像是……」
领事嬷嬷察觉不对劲,灯光羸弱,她想凑近去看对方的脸,却忽生异变。
一道黑影窜过丛林,发出簌簌响动,像夜游的行侠,惊起茂树枝叶哗哗而落。而紧追其后的,是佩着冷剑、棱角生硬的东宫巡卫。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领事嬷嬷惊出冷汗,逮住一个面善些的年轻小侍卫询问:「东宫可是潜进了刺客?」
「是啊,嬷嬷快些回去,躲着房里莫要出来了,今夜不会安生,恐怕要变天了。」小侍卫压低声音。
嬷嬷面色凝重:「多谢了,春雪,快随我回去……春雪?!」
「宫女春雪」竟是趁着二人谈话的功夫,钻进漆黑的丛林中,消失不见了。
姜念兰跑出许远,仍不敢停下来歇脚,她隐隐感觉侍卫口中的「变天」重若千钧——
或许生变的不止东宫,而是整个皇宫!
一路来的冷清更是让她笃定这个想法,宫中巡卫像是被集中到了一处,导致平日防守森严之地皆有空缺。
她本来的计划是逃出东宫,寻求羽林卫的帮助,但一路顺利得诡异,导致她现在一个羽林卫的身影都见不着不说,她的出逃也顺利得诡异,令她心理惴惴不安,百般思量下,决定先摸去太极宫,暗中观察动向。
寒气侵袭入体,她跑得胸腔滞闷,扶着粗壮的树干停步喘息,源源遥望灯火辉煌的太极宫,竟无一名宫人在外值守。
她的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挟住,沉沉地往下坠。
强振精神,从侧方绕去御书房,那是父皇常待的地方,但听侍卫说楚南瑾也在太极宫,怕被他的人提前发现,她格外谨慎小心,贴着昏暗的地方前进。
清冷庄严的玉阶残花寥落,冷风吹得人骨头严寒,姜念兰瑟缩了下,躲在树后良久,见外面没什么动静,缓缓探出头,正迈出步子,视野中忽然出现几道从屋脊落下的身影。
「公主,恭候您多时了。」
常守领着东宫禁卫,语气恭敬有加,却不动声色地四角围堵起来,不让她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被发现的那一剎,姜念兰心臟骤停,片刻之后,想明白了什么,手脚的冰凉却让她冷静了下来。
「太子早就预料到,我若是逃跑,定会来太极宫了吧?」
「是。」常守如实回道。
姜念兰捏紧了拳头,「太子在何处?我有话要问他!」
「公主,您跑了一路,应该也累了,先随属下去厢房歇歇,喝两口热茶,属下再跟您慢慢解释。」
姜念兰冷笑一声,原来过于顺利的出逃,不过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好似被逼到了绝境,扯开嗓子,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大喊:「父皇,我是念兰啊父皇——」
「没用的,公主。」常守握紧腰间佩剑,泼下冷水,「太子不在太极宫,皇上也不在,这里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任凭您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您。」
姜念兰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却还是不甘心地又喊了两声,夜空孤寂,沉闷的龙钟震颤,发出绝望犹如哀鸣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