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她对人性向来不抱任何希望。
她始终垂着眼眸, 尸检报告都快要被她盯出洞了,神色寡淡,有些游离于这场记者会之外。
严慎偏头看着时见微,不动声色地注意她的情绪。
「严教授作为犯罪心理学领域的专家,又是桐大的老师,您觉得这种事应该怎样避免呢?」
听见前排记者的提问,他才转回头。
「专家谈不上,只是学者。」一隻胳膊搭在桌面,他微微靠近的话筒,低沉的声音在礼堂盪开,「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合理合情。毒瘤不是凭空产生,接触的人、环境等多方面因素都有影响。避免这种事发生的源头不该在大学,更应该重视青少年时期的教育。当然,关心心理健康,正确引导及时纠正,是任何阶段都该做的事。」
记者会结束。
人群鱼贯而出,时见微和魏语晴一块儿往外走。礼堂外小路旁的蓝花楹树下站着一位老人,见他们出来了,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颤颤巍巍地朝打头的雷修鞠躬。
是胡雨珊的外公。
雷修连忙托住老人的胳膊,阻止他鞠躬。
「谢谢,谢谢你们。」
「我们囡囡不是别人胡说八道的那种人,我们囡囡很孝顺,很优秀的。我知道的,她刻苦,善良,我知道。谢谢你们还她清白。」
雷修:「这是我们该做的。」
前几天,桐江市局这边就联繫了芦海那边,告知了对方雨珊外公的情况,在之后的生活尽力帮助这位孤寡老人。
老人家佝偻着,朝时见微这边走了两步:「小姑娘,小姑娘。」
边说边迟缓地从外套兜里掏出一把糖,抓住她的手,塞进她的手里,「谢谢你,让我见了囡囡最后一面,谢谢。」
老人家给完糖,转过身往前走,步履蹒跚。魏语晴说她去送一下,连忙跟了上去,抬手扶着老人家。
陈皮糖。
最经典的黄色包装。
时见微盯着手里被塞的一把糖,因为拿不下,掉了几颗在地上。
青筋攀附的手拾起地上的陈皮糖,掌心朝上,摊在她眼前。
顺手把手里的一大把糖装进常服口袋,她从严慎的手心里拣起一颗,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陈皮的酸甜瞬间在口腔扩散。
「好酸。」她轻声低喃。
忍了半个月的情绪在此刻被颠覆,热泪涌上来,倏然落下。眼眶和鼻尖迅速泛红,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仿佛雪地里零落的桃色花瓣。
严慎把剩下的两颗糖揣进口袋里,伸手,指腹温柔地蹭过她的眼角和脸颊,抹掉眼泪。大掌托着她的脑袋,把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另一隻手插兜,单手抱着她。
好闻的白茶香味将她包裹,清清淡淡的,很安心的味道。
「我穿这身衣服在这里哭,是不是、是不是特别不稳重,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脸埋进他的胸口,她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吸了吸气,带着细碎的哭腔。
严慎又心疼又好笑,怎么这时候还在意这些。
「不会。」他说,「谁规定穿了警服就不能哭吗?」
哽咽的嗯了一声,时见微紧紧攥着严慎的风衣。闷头缓了会儿,她抬手,屈指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脸上的泪痕。为了出席今天的记者会,她特意化了妆。
酸甜还在嘴里荡漾,莫名泛着微微苦涩。她咽了咽喉,说:「张缙儒的处分就只是开除吗?我好希望他能受到更严重的惩处,他一个大学老师,看起来那么儒雅,谁能想到。」
顺手揉了下她的后脑勺,严慎收手:「有没有听过一个词,祛魅。」
时见微摇了摇头。
「高学历、高智商、光鲜亮丽的职业背景,这些光环只是光环而已。看到一个人某一点好,就觉得他哪里都好,在心理学上是晕轮效应。有的人某些方面优秀,不代表他是好人。时见微,对任何人都不要有职业崇拜。」
「包括你吗?」
「包括我。」
没有犹豫,他的语气很郑重。
不管是哪种假设,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例外。
心臟猛地被抨击,又迅速坠下去,时见微恍然,攥着他衣服的手鬆开。她盯着他内搭衬衫的褶皱,脑子里思绪乱飞。半晌,她抬头,望向他的眼睛,带了几分审视。
又起风了,他墨色瞳眸里总卷着难测的情绪,叫人分辨不清。
对啊,她也并不了解他。
大多数亲密关係到最后只是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
气氛变了,仿佛被寒冷的天气彻底裹挟。
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严慎开口:「时见微……」
「你说得对。」
时见微打断他,敛了神色,撤开一大步,「我回市局了。」
话落,不等他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远。
「严老师!」
骆成舟站在礼堂台阶上,扬声叫他,示意他学院领导在等他。
严慎沉沉应了一声,看了眼时见微跟上大部队的背影,眉宇间难以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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