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掏了掏耳朵:「子昭一开口,犹如鸭三千同悲鸣,吵得人想死。」
李昀终于忍不住,掩唇侧脸笑了出来。
申高阳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隻小玉鸭子,与它对视半天,呆怔抬眼。
「所以,你送我一隻鸭子?」
裴醉刚要说话,忽得想起了什么,却已然来不及了。
李昀清清淡淡的声音自裴醉身侧传来。
「子昭,可否借我玉雕一看?」
申高阳随手掏出来,甩了一个高高的曲线,越过裴醉的肩,然后彻底醉在了申文先的怀里。
李昀握着掌心间的玉鸭子,用指腹摩挲着那熟悉的琢玉手法。
「原来,得兄长琢玉相赠的,并非唯我一人。」
声音低落,似乎带着无尽的落寞。
裴醉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隻崭新的扇坠,塞进了李昀的手里,妄图把李昀掌心的那隻鸭子换下来。
「元晦啊,别恼,你也知道,琢玉不练,手便生了,我只是...」
李昀慢慢抬眼,见刚才还懒散高傲的木头将军一瞬的手足无措,藏起唇角的笑容,将目光落在掌心的扇坠上。
「这又是...」
「上次赠你的扇坠被盖无常毁了,你虽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也是难受的。可是没事,无论你丢多少次,为兄都会帮你琢玉,直到...」裴醉将那扇坠亲自绑在了刚才赠与李昀的摺扇上,声音渐轻,字字郑重,「...直到最后。」
第94章 与君同醉
难得一夜微风无雨,明月当空,皎皎高照。
周明达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火炉下打着火星的薪柴,随手又折了一支细瘦枯枝扔了进去。
李昀从屋里取了极厚的玄色大氅,披在了裴醉的肩上。
「夜深了,别着凉。」
裴醉从大氅里伸出一隻手臂,将李昀拉到了身侧,带着温度的大手牵住了李昀微凉的手心:「这不,还温着呢,别担心了。」
「未雨绸缪,总是胜过亡羊补牢。」李昀从小厮手里取了汤药,递到了他的手中,「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喝。」
裴醉用勺子搅了搅汤药,俯身在李昀耳边低声笑:「面子事小,哄夫人开心才是大事。」
李昀耳根又被灼得滚烫,嗔怒地瞪了一眼裴醉,后者将汤药一口灌了下去,看着豪爽,其实头皮发麻,连味道都不敢细品。
周老夫子斟了一杯温水,递给了宣承野,宣姑娘击鼓传花似的恭敬递给了裴醉。
「多谢。」
裴醉抿了一口热水,总算解了舌头根的苦味,才有心思朝着宣承野说道:「甘信水军的走私,我已经派人去清查了,你的情报很有用,捉了不少军中内贼。」
宣承野略略迟疑了一下,握着手中的纹云青白茶盅,半晌,大着胆子说道:「将军,草民在甘信水军十余年,其实从前朝开始,这走私便不曾断绝过。其中暴利,不可想像。」
裴醉颔首:「你且详细说说。」
宣承野剪水双瞳映着木柴火光,仿佛这火焰将她带回了那夜的兵败,可她却没有再颤抖退缩,只是深吸一口气,话语条理清晰,娓娓道来:「东南沿海外群岛,上有匪人求我大庆财物,如,瓷器、生丝、药材,或是棉花铜铁等,出价极高,远远高于甘信各大商铺的价格。可,匪人隔海入关极难,往往,都是军中人牵头,转运甘信货物至海上,再从水匪手里接手白银流入军中。这一往一来,可至少赚取十数倍的成本价。」
「依你所说,所谓的水匪,不过是穷凶极恶的商人?」李昀问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宣承野声音有些迟疑,「当然,水匪既为匪,便是能用暴/力抢掠,便不用银钱打点,所以,这些年,甘信水军也打得艰难。不过是一边打,一边做生意。」
「这话,听着耳熟。」裴醉抬眉望着李昀。
「是,茶马司当年便是以贸易互市控制兰泞,可惜,最后也只能草草收场。」李昀握着裴醉的手,想起他身上被火/炮炸出的累累伤痕,便心口一疼。
大国泱泱,面子极重,可谁又在乎过守关将士为了守住这面子而付出的代价。
「兰泞被逼入绝路,反而开了火器的窍,从侧面杀出一条血路,十分棘手。若甘信也如此...」
裴醉虽没说完,可在场几人同时都陷入了沉默。
北有猛虎,南有豺狼,两面夹击,大庆是否还能抵挡得住?
周明达本不想裴醉和李昀插手走私一事,可见拦不住,也只能垂着头,继续用烧火棍捅了捅木柴。
罢了。
命数如此,非人力可改。
裴醉转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抿着唇闷咳了两声。
李昀拨开裴醉额前垂下的碎发,用手探了探额温。
「不舒服吗?」
「嗯。」裴醉手肘微弯,搭上李昀的肩,把头枕在臂弯里,声音发闷,「想喝酒了。」
方宁本是趴在一旁昏昏欲睡,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酒』这个字,猛地来了精神,拼命地朝着李昀摆手。
李昀长睫微垂,转头,视线落在埋头在他肩上的裴醉,沉默了片刻,最后,缓缓开口道。
「好,我给你拿。你回房等我,好不好?」
裴醉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李昀会允了这伤身的要求,他苍白的脸自手臂弯处抬起,与李昀近在咫尺那双清澈的瞳孔相对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