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乐看到人来, 手上一抖,一时之间没能拿住手上的碗。
劣质的瓷碗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杜嘉乐慌张地想要收拾, 才摸到了瓷片, 就被宋殊眠阻止了,狱卒正在一旁开着门, 宋殊眠只能隔着栏杆喊道:「别碰了,一会该划伤手了!」
杜嘉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怔忡了好一会, 才停了手。
看到两人,她也只是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这笑勉强又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狱卒很快就把门打开了,宋殊眠见她这样,也是心疼得不行,她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来,方一碰到便是彻骨的冰寒,见到她手上冻出血的烂疮,心中更痛。
她动手就要解下身上的斗篷,然被谢琼婴先一步阻止了。宋殊眠不解地往他那处看去,却见得他已经把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给递给了杜嘉乐。
杜嘉乐知道这是上好的白狐裘,她恐自己弄脏了一直摇头拒绝,「谢哥哥,我不冷的,会弄脏的。」
谢琼婴却不容她拒绝,直接把衣服塞到了她的手上,「脏什么脏,你是不是嫌弃你谢哥哥脏,才不肯穿?」
杜嘉乐忙道:「不是这样的......」
宋殊眠赶紧替她裹好了狐裘,对谢琼婴说道:「你唬她做什么。」转头又对杜嘉乐说道:「没事的,你好好穿着,他家里头的衣柜都快塞不下了,一件衣服而已,你穿着就是了。」
杜嘉乐见推脱不了,也只能穿了起来。她鼻尖有些发酸,低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哥哥和爹爹一会就要被砍头了是吗?」
宋殊眠闻此呼吸一窒,不知道该去如何回答,只能转头去看向了谢琼婴。
谢琼婴的面上无悲无喜,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眼神空洞,视线投向了狱牢墙面上方那处透光的窗户,听到杜嘉乐这样问,他也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要说。
宋殊眠原本以为杜嘉乐听到这话会哭,但她没有哭,甚至还笑了笑,她笑的真情实意,嘴边的两个梨涡便十分得明显,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鹤安前几日也这样傻笑,杜嘉乐今日也这样笑。
偏就是这样的笑,看得人里头堵得难受。
杜嘉乐笑着问道:「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
宋殊眠不知道杜嘉乐为何要问这个,但很快便是明了,她道:「估摸着还有一刻钟。」
还有一刻钟,就是午时三刻了。
宋殊眠话音方落,谢琼婴忽出声说道:「往后我会把你送去别的地方,京都这地方不好,你一辈子都再别回来了。」
这地方太可怕了,当年逼走了他的挚友,如今又杀死了杜鹤安。
可怕的到底是京都,还是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天道昭彰,人心公理,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作数的。
有罪便是有罪,无罪便是无罪,可在这里,有罪可以成无罪,而无罪亦能成有罪。
他的舅舅,想要推行新政,惠泽百姓,他想要当个好皇帝,享受古代君王最高的祭祀仪式,封禅泰山。而他的老师,斩贪吏,振新风,善百姓,他走到如今,已经足够他将来青史留名了。
可他们竟然为了推行这个所谓的新政,就这样任由他的父亲为了保住谢琼霖,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了杜家的身上。锦衣卫神通广大,皇帝和首辅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谢琼婴实在是不明白,仅仅是为了实现他们心中所谓的太平盛世,就非要牺牲一些无辜之人性命。
既想要泰山封禅,既想要青史留名,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样授天以柄的事情?
寒风凌冽,呼啸声透过窗户盘旋在耳边。
杜嘉乐知道是谢琼婴救了她的性命,让她离开京都,也是为了她好。可是满门抄斩,凭什么就她还好好的。
她什么都明白,却还故作疑惑不解地看着谢琼婴问道:「可我的家在京都,为什么要我离开啊?」
谢琼婴转回了头,看着突然执拗了起来的杜嘉乐说道:「以后京都不是你的家了,你没有父兄,没有亲人,你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再是杜嘉乐。」
谢琼婴的语气生冷,说的也不过是再直白不过的实话。只是实话伤人,就连宋殊眠都被刺痛了几分。
杜嘉乐的笑容也终于褪去,她看着谢琼婴说道:「自古以来上位者就是这样冷漠无情,不讲道理。我们做了什么竟要被人赶尽杀绝至此,杜家阖府上下两百来条人命,就这样没了活路。」
杜嘉乐怎么可能不恨?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但谢琼婴都没办法了,她又能如何啊。
「谢哥哥,你说得对,我没有家了。」
她像是泄了气一般,眼角终于落下了一滴浊泪,「我还是没有家了......」
「只是哥哥的救命之恩,我恐无以为报。」
寒风死命地从那扇狭小的天窗灌入,冷风砸在三人的身上,谢琼婴脱了狐裘,只穿着一身白色长衫,他却似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丝毫不见得畏寒瑟缩,他对杜嘉乐说道:「不论山长水远,你从今往后好好的活着,便是于我最好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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