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辣的手段。」叶凝然脸上血色褪尽,见四下无人,忙低头对萧寂元道:「当今之计唯有你儘快登上皇位,我才安心。可陛下正值壮年,绝不会放弃权势,退位让贤。我真怕哪天得罪了他,连累你一道死无全尸,没个好下场。反正他生龙活虎,除了湘妃肚子里的孩子,再生几个也不是难事。」
「母后,您才意识到吗?」萧寂远无奈道:「我记得儿子很早之前就和您提过,切勿张扬,别把儿子的太子之位看得太重,毕竟它随时可能被剥夺。」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了二十年,回首一望,原来母亲糊里糊涂,浑然不知他艰难的处境。
「我——我以为他会感激叶家的功劳。」
「那陛下和湘妃青梅竹马,互相扶持,也没见多加怜惜。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所以宫中妃子人人自危,无意争宠。」
「你说得对。」叶凝然渐渐冷静下来,「怪我蠢笨,希望还来得及挽回。关于太子妃一事,既然尘埃落定,你不娶也得娶。我会好好待江吟的,不许旁人欺负她。」
叶凝然此刻心如明镜,十数年来与江听雨的纠葛怨恨一朝化为乌有。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萧元,她处处为难江听雨,如今细细想来,不禁追悔莫及,悔恨难当。
「江吟愿不愿意嫁我还说不准,江家是经不起打压了。」萧寂远为江吟着想,挂念她不肯辜负陈梓,惹怒萧元。「她比较稳重,应该会识大体,总不能当众拒绝接旨,拂了萧元的面子。」
他捉摸不定,便对叶凝然请求道:「要不你去一趟梧桐殿,传个口信给湘妃,不然等陛下拟好了旨就晚了。」
「已经晚了。」叶凝然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少女,缓步迈进殿内。「她来了。」
萧元倒掉残茶,重新沏了一杯赏给江吟。
江吟道谢后,双手接过,浅浅地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你从江南来,怕是喝不惯朕的茶。以后常喝,习惯就好。」
「臣女卑贱之躯,配不上陛下的好茶。」江吟落落大方道:「品茶是雅事,臣女牛嚼牡丹,未免扰了陛下的雅兴。」
「朕今日叫你来,自然不止品茶一件事。」萧元一看到江吟,就忆起那日路过清江池亲眼所见的一幕,令他头疼几晚。
俗话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元整天揣测他人的意图,实则根本无人在乎他。陈梓忙着收拾行囊,准备请辞;江吟思考怎么转告家里人,各有各的烦恼,顾不上别的事情。什么两家联手,夺权乱政,完全是无稽之谈。
「陛下请讲,臣女洗耳恭听。」
「朕欣赏你的才貌,有意聘你做太子的正妃。你意下如何?」
江吟秀眉微蹙,第一反应便是推脱。岂料萧元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不给任何退路。
「朕不强求你生儿育女,你无须以此为由搪塞。朕属意你做太子妃也只是想看一看江家对朕是否像明面上一般忠心。令尊近来可好?身体还硬朗吗?还有你那个叔叔,被赦免后精神有没有好一些?」
「承蒙陛下关心,我父亲和叔叔一切都好。」江吟不动声色地重新端起茶碗,垂眸盯着碧绿的茶水,掩饰一闪而过的惊慌。
燕子斜飞过屋檐,黑色的尾羽犹如一把锋利的剪刀,却剪不断少女的绵绵心事。
为什么萧元偏在这时候旧事重提,明明就差一点点,她便可以抛却虚名,和陈梓远走高飞。哪怕隐姓埋名,举目无亲。
为什么每次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都不能称心如意,总有人要阻挠他们。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林家长辈要她和陈梓天各一方,此生不復相见,反抗即是不孝;萧元逼她和太子成亲,另结良缘,拒婚则是不忠。
所谓忠孝,难道非得拆散她和陈梓吗?
几滴眼泪悄悄落入杯中,茶水苦涩,比那年冰湖上赏梅时浅尝的清酒更难以下咽。
那少年于冰面上舞剑,梅花如雪,衣不沾尘。
「......性行温良、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与皇太子堪称天造地设......择良辰完婚。」
小太监诵读着旨意,江吟置若罔闻,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前方。
她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没有了喜怒哀乐,在萧元的胁迫下顺从地接过了圣旨,颤抖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
「臣女——臣女接旨。」
第40章
夜深了,梧桐殿上下都沉入了梦乡,唯有江吟房中点了一盏孤灯。
她拿起案上的书信,慢慢挨近烛台。摇曳的火苗点燃了卷边的纸张,顷刻间烧成了一堆灰烬。
那封信是江吟昼夜不眠,写给父亲的家信。
「恕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您左右了。请您务必对外宣称女儿不肖,私自出走。逐出家门,再无干係。」
她借着烛光,一笔一划地写完后,又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最后才郑重地封了口。
这是江吟一生中第一次凭心做出的决定,她望着半空中洒落的纸屑,像是在看一颗烧尽的真心。
萧元和江听雨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江吟透过屏风,默默地承受着难言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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