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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珽微微颔首,似乎并未往心中去。

他娶沈氏,也并非是看中她的美貌。即便真是治不好了,他也依然会娶她过门。

「开药。」宋珽下了令,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太医吃不准他的意思,握着笔桿子的手有些发汗,忙将一应可以用上的贵重药物尽数写上,药方子写得足有平日里的两倍长。

他写好方子,又抓好了药,为了赶紧摆脱宋珽的视线,便赶紧告辞,将药方子拿去后院交给药童熬煮。

药童拿到方子,刚点火将药熬上,却听布帘子一响,抬头一看,险些惊掉了下巴。

那位传闻中病的连辅国公府大门都出不了,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世子爷,竟就这样立在游廊上,看着他们熬药。

他们被看得头皮发紧,宋珽却也有些淡淡的不悦。

这院子里的药味浓得令人窒息,在如此阴沉的天气中,愈发令人心生烦闷。

他凝眉立在抄手游廊上等了许久,这一场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开始还只是零散的几滴,逐渐密密成帘。

药童们有些畏惧他,不敢走到廊上,便只在廊檐下寻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继续熬煮。

他们刚挪完地儿,只听布帘子哗啦一响,是钟义疾步自外头进来。

钟义脚下生风,两个大步走到宋珽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砸了咂嘴:「爷,您在这做什么呢?看熬药?这有什么好看的?」

宋珽依旧望着廊外,嗓音冷淡:「躲雨。」

钟义挠了挠头,立在他身后等了一阵。

见雨势非但没有转小,反倒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他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嘴上也閒不住:「这太医署的『生意』还真是红火!我们都来了好一阵子了,这药童一直在熬药,一罐子一罐子不知道熬了多少,反正就没停过!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药罐子要喝药?」

他正说得爽快,突然想起自己的世子爷也是位常年喝药的,忙咳嗽了一声,改口道:「不过……这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正常,正常!」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宋珽凝视着廊角珠串一般坠下的无根水,沉默着品起这句看似浅显的话来。

上一世,沈氏嫁与他足足十年,似乎从未害过什么病。

他只道是沈氏身子康健,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或许,上辈子沈氏也如今日一般病过,只是一直无人报到他跟前。抑或是……他从未主动问起过。

他在沈氏菡萏初开的时候,一顶花轿将她娶了过来。十年以来不闻不问,最终也令她如隆冬的芍药一般,无声无息地凋零了。

宋珽的神色渐渐淡了几分,薄唇紧抿成一线。

似有什么东西在心湖中轻微地拨动了一下,细微的就像是一条红鱼细长的纱尾拂过宁如镜的水面。

瞬息的涟漪后,风平浪止,仿佛从未有过波澜,也再也无处寻觅。

而抄手游廊上,恼人的药香愈发浓郁。

药童以厚布裹着手,小心地将汤药自药吊子里头逼出,倒入一旁准备好的粗陶罐里头。

外头的雨已下的瓢泼一般,药童捧着陶罐望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碍于宋珽在一旁立着,不好推脱,只好上前冲两人行礼道:「世子爷,药熬好了,奴才给沈女官送去。」

说罢,他撑开一把竹伞便要往外头走。

宋珽看着廊外的雨幕,神色又淡下一层。

这样大的雨,打一把竹伞徒步走到女官寓所,药早该凉透了。

「慢着。」宋珽顿了一顿,似乎连自己都不解为何要出声唤住眼前的药童。

抿唇沉默了一阵,他想不通其中的缘由,面色愈发冷淡似覆了一层薄霜,却终究还是开口道:「将药给我,我顺路给她送去。」

……

女官寓所中,沈陶陶和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长睫微颤。

雨下的滂沱,如银河倒泻,冲刷在屋顶琉璃瓦上哗哗有声。

她看见自己躺在一架富丽的雕花拔步牙床上,身上盖着织锦描金的锦被,满头珠翠,面色苍白。

雨声中,隐约传来外头下人们磕着瓜子时说得閒话。

「你说,夫人是不是快不行了?」

「病了这许久,大概是好不了了。」

「要去世子爷那通报一声吗?」

「还是不必了,世子爷身子要紧。反正这位世子夫人,本来也是为了给世子冲喜才抬进门的。就算真去了,再抬一位便也是了。」

一阵激烈地咳喘,她看见床榻上的自己披上华衣,勉强扶着床沿站起身来,一步一挨地行至槅扇前,将它推开。

门外的嗓音顿时散了个干净。

庭院空寂,唯有这无穷无尽的大雨,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沈陶陶一身冷汗地自床榻上撑起身来。

窗外的雨声不绝于耳,眼前却已是熟悉的女官寓所。

她披衣自榻上坐起身来,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不知为何,她竟梦到了上一世在宋家的情形。

那是她嫁到宋家三年后的一个冬季,她风寒入体,成日里咳嗽个不停,眼见着一日一日地消瘦了下去。

那时候,就连宋家的下人们,都以为她就要死了。

但也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不开眼,她竟在那场几乎要了她的命的病中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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