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灭了他们。」
桂弘自城门上戾目俯视,眼前儘是官道,浅林,积雪,枯枝。
「不只是护城,假我哪怕有半点机会,定要灭了南疆,杀死布特,斩草除根,以解心头之恨。」
他的眼里映入那日长陵山外暴雪铺天,面前人颊角热血嘀嗒坠入雪地灼出猩红的洞——
「孤要让那自满愚钝的野蛮之辈,尽数死在大昭城下,化养我江山的土尘。」
画良之蓦然生颤,神色大凛。
他看向那双暗红的眼——曾经不谙世事,徒有本性,张牙舞爪的狼崽子嗜了血,可就真的成了头凶恶野狼。
——「报!南疆大军已破俞州!」
——「报!南疆行军已不足三十里!」
画良之临阵领命,背后三千禁卫分布各处,自愿守城的百姓持冷兵在城内,密密麻麻都是大昭好汉。
他疾步登上城楼,两侧禁卫齐齐立直。唤春的东风颳起来仍旧凛冽,黑髮轻狂扬在脑后,画良之边走便往护臂上缠盘七煞伐杜,他今日未佩面具,他要将犯我国土的国贼看得清楚。
「外城火炮地陷安置好了。」
画良之和身后打翊卫起便跟着自己的副手发问,那人紧跟其上,不假思索道:「秦大人早已安排妥当,敌人一旦入了圈,必死无疑。」
「地陷只能使用一次,还要看准时机才行。」画良之走得极快,眨眼间登到城上,抬头时看到火金大纛旗猎猎招摇,桂弘独身站在旗下,肃穆凝向最近处浩渺的狼烟。
画良之披带全甲,跪地抱拳。
「殿下,四门禁卫已经到位,火炮队就绪,刀车就位,自愿留下的百姓也已经集结城下,万一城破,都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
他忍不住微微抬眼,见新太子一身金丝银铠,裸露在外的肌肤皓如凝脂,一张俊朗脸蛋生得也是棱角分明,端一身贵气——
曾经皇城人人唾弃的纨绔皇子,理当掐美细腰捏酥手的手中,握着把与风评中人匹不上的龙纹长剑。
任谁看了不都觉是好一个养尊处优的花瓶临时领命,硬头皮披甲,但奈其目中深沉,浑身气魄不像是被逼上阵,决然是要拼一场生死。
画良之想不通他在自己休息养病的几日间,到底如何跑遍全城,拉拢军心人心的。
再抬头窥视时,欻地撞上太子一双细斜电射的眼,挂上对儿剑眉,目光灼灼满是寒凛杀意地刺向自己。
画良之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知道他的小狼长大了。
画良之碰了桂弘的视线,点了点头,回身朝城下禁卫喝道:「我等今日于此誓死镇守皇城,逐异族反贼,灭他们的春秋白梦,太子领兵身先士卒,我等为马首是瞻,护我家国!」
在场禁卫与自愿军一併扣胸高呼:「逐反贼,护家国!」
十六年前雨夜的茅屋连绵漏雨,被冠以远离争端之名抛去南山的弃童,和为争一口饭活一口气的乞儿。
最是脆弱绝望的境地相依而眠,熬过冬雪凉骨,食不果腹,熬得过辱骂霸凌,死里逃生。
他们从人间最是深渊低谷中爬出来,一併立在这城墙之上,背后禁卫决心洪亮,面前敌军浩荡压城。
大红的鱼龙服从护臂及胸甲缝隙中窥映天日,招摇威势,他不止像是守城打仗的将。
——更像将满身旧尘抖成勋章,自豪宣示他的脱胎换骨。
——今而放手一搏,世上从不曾有拦得住你我的敌。
远处黑漆漆的步兵踏破冻土,「轰隆」一声巨响打断大昭皇城内经久震盪的呼声。
布特架出的投石器猛抛巨石砸向城墙,距离尚且不近,十有八九落不到墙上,唯一二砸了个准,撞得脚下尘土四起,颤动几下。
然皇城铸的城墙向来最为坚硬,竟然只是落了些灰,掉几粒碎石,甚至于毫髮无伤。
「老子能让你们这狗贼撞破了门才是闹鬼!」詹勃业提斧奔到刀车下头,朝手下人令道:
「看好城墙!若见了缝隙立刻上刀车填堵,不给他们机会!」
「南疆叛军兵临城下,」画良之抓住桂弘持剑的那隻手:「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侧,抛下顾虑,放开去拼,像你以前发疯混世一样。」
桂弘手腕翻花儿绕开画良之,他太懂得豁出去的求生法子——不计后果,不加犹豫,出手快准,下手要狠。
「弓箭手听令!」桂弘低头躲过崩飞的石头碎屑:「放箭!」
侯卫旧部皆似蝙蝠有影无踪,塔房朱瓦顶嗖嗖穿来数百隻箭,推倒前排衝锋的叛军,后方在箭上绑了火,瞄准机会射向布好的火炮区,轰隆连炸,硫磺刺鼻的烟气瞬间充斥整片战场。
「大帅!硫磺烟气太重,我们看不到人!」布特手下猃虎快马自前阵赶回:「这样下去摸不出对面的阵仗!」
「奶奶的,那就硬冲!」布特望浓烟咬牙切齿,猛夹胯下野马衝进阵去:「桂家小子想打拉扯拖延时间,必须趁护国军赶回之前拿下皇城!」
猃虎再道:「但眼下不知他们到底在哪儿都埋了火炮,硬淌过去怕是要——」
「怕什么!我们人多,大不了人迭人的也过去了!」猃虎的话音还未落,布特暴吼道:
「火炮炸完一次便没了二回,皇城内眼下空空如也,他们再是如何挣扎皆瓮中捉鳖,禁卫不过天子脚下护院的狗,打不了真枪真刀的仗,奈其武艺再是高强,以一胜百也拦不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