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裤脚与双膝都沾了泥土,甚至两袖与手心也有,但此刻还不到下地干活的时候。」
岑鸢慢悠悠说道,「所以我猜这些痕迹应当是你慌不择路翻墙跑的时候留下的。」
「可我明明告诉过他们二人,要『请』你来一趟梧鹊街。」
男人侧坐过来敞开腿,微微俯身凑近地上的陈平安,一双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眼里不见一丝笑意,「你因为心虚,欲翻墙出逃的时候被他们俩发现,这才不得已将你捆了起来。」
「可是寻常百姓见到官府之人,最多只会面如菜色,害怕到说不出话。」
岑鸢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气,「你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便只是被请来喝杯茶。」
「——逃什么?」
话音落下,陈平安双唇霎时褪了血色。他丝毫没了方才对着岑鸢大喊大叫时候的气势,眼神躲闪只想避开岑鸢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五十多岁模样的男人,就只听了岑鸢这寥寥几句话,便浑身颤抖起来。
岑鸢面无表情地瞧着陈平安躲闪的眼神与惨白的面色,内心如明镜一般。
却是看了一会儿地上的人,他忽然站起身往出走去。
越过陈平安的时候,黑色暗纹大氅没有半分停顿,只淡淡留下了一句话。
「将他带上。」
第四十一章
自从三年前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 连山的人很少会往鬼村那边去。
人人都说这里的地界留着一个冤魂,夜夜盘旋在这里等着索命。
可此刻看着眼前一片荒芜的连山脚下,陈平安的心里竟然不似先前那样生出惧意。
反倒有种奇怪的平静。
他手脚俱被捆着, 此刻跪坐在地上, 身边只站了一位岑鸢。
「三年前的那位章行舟, 你还记得吗?」
男人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淡淡的, 顺着冷风落入陈平安的耳里。
他闻言一惊,陡然扭过头去看, 却只能瞧见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旁的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记得三年前的章行舟, 那也应当记得经由你手验过的那具尸体, 」岑鸢扭过头, 看着陈平安, 「李大保的儿子还记得吗?」
陈平安听见这话后,不知为何双唇竟颤抖起来。
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年过半百已有些浑浊的眼睛却倏然变得通红。
「我看过三年前李大保儿子验尸的卷宗, 按理来说你写过的验尸纸应当字斟句酌,不得有半分差错, 因为它要作为呈堂供证被衙门采信,可是陈平安,」岑鸢扭过头, 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三年前,被大理寺少卿送上御案的那张验尸纸上,所写的仵作名字, 是陈平安这三个字吗?」
话音落下,陈平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面上皱纹此时刻在那张脸上, 竟有些说不出的可怖。
「你还记得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吗?」岑鸢弯下腰凑近他的眼睛,眼里的神色一瞬间风起云涌。
他仿佛要将口中的齿咬碎,声音从喉间一字一句慢慢挤了出来,「年、世、虎。」
三年前,宋观平扶了张昭成的棺椁回京,还将章行舟案的证据一併带了回来。
带回来的那些证言证词皆被摁了手印,就算他与程干再怎么不相信,也只能作罢。
再加上那时的程干在朝中的根基尚且不稳,迫于朝臣的压力,才将此事草草了结,又下旨停了新政。
可张昭成那张带血的密信,始终是他们二人心里深深的一根刺。
因为他们知道,压在章行舟身上的那一桩桩罪名,大约就是从那封匿名呈上来的奏摺开始的。
所以就算是案子结了,程干也还是派人暗中前往连山,从这些事情的开始,也就是李大保儿子的死开始查起。
可无论他们怎么查,都找不到那位名叫「年世虎」的仵作。
因为呈上御案的供证都不得作假,所以最开始二人丝毫未往假名姓上想。
他们都以为是手下人的失误,后来又接二连三派了人马去查,可次次送回来的消息都是查无此人。
直到此时此刻,岑鸢才意识到了,这张纸上写着的东西兴许都是假的。
查不到「年世虎」,他们又从李大保入手,想将那夜发生的事情重新翻出来,重新再查。
可派去的人却发现,从宋观平回京后,李大保一家人连同其他八十二户迁地的人家,竟在五日之内全部拖家带口的离开了连山。
而后便全部失去了踪迹。
至此,岑鸢与程干两人这才终于确定,章行舟的案子,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阴谋陷害——
那位幕后之人先用李大保儿子的死,捅到了程干面前。他实实在在拿捏了程干迫切实行新政的心思,促使他派了大理寺少卿宋观平前往连山查清此案。
待宋观平到了连山,他又派人将刻着官章的几箱银子埋在了李大保新迁的那处院里,只等宋观平查到了私藏的官银,自然会将目光放在太守章行舟身上。
而这个时候,那八十三户人家的证词就是证明章行舟到底有没有私吞拨款的最重要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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