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在我耳边说话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
「于是你就伪造了那张验尸纸?」
「不,我没有……」
陈平安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远。
他的声音苍老又沙哑,逐渐将三年前的那桩事情娓娓道来——
那日他被吓得失魂落魄,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直到他跟着衙门的人将尸体抬回衙门之后,缓了许久面色才稍稍漫上些血色来。
相熟的狱卒见他一直站在门口不动弹,还凑近来问过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平安哪儿敢将方才在李大保家遭遇的事情说出来,他听了狱卒说的话以后,立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直到看过一圈没发现什么人以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怎么了老陈?」那狱卒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小时候可是我们连山人人尽皆知的胆小,从门缝里蹦出个老鼠都要惊上一惊。」
他伸手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当初也不知从哪儿吃得个雄心豹子胆,竟入了衙门做了仵作。」
「下值啊虎子哥!」走过去一个狱卒对着眼前的人吆喝着,「今日沾了晦气,走哇,去吃酒去!」
「一边儿去!」被叫作虎子哥的人作势要抽那人,「没看见老陈被吓到了么。」
说完话又扭头来问陈平安,「吃酒去不?」
陈平安一心只怕方才那人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闻言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那我们就先走了?」虎子哥越过陈平安,三两步便追上了先前那人,边走还边回头,「老陈,今日案子结得轻鬆,不与我们吃酒便早些回家去,烫点艾草去去晦气!」
说完便扭头和身边的人哈哈笑着出了门。
站在原地的陈平安感觉自己后腰还渗着那把薄刃贴紧皮肉的凉意,他在原地杵了许久,直到双脚被冻地没了知觉,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下了值,该回家去了。
可回家路上,陈平安总觉着自己身后被人盯着,他后脊受不住般渗出一阵有一阵的冷汗。
直到回了家锁好门,陈平安一路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一夜胆战心惊后,陈平安看了看窗外,将身下被冷汗浸湿了的床褥晒了出去。
昨日虽被那不知名的人吓了个半死,可陈平安依旧记得自己是个仵作。
是个验尸的仵作。
他想起衙门以往的习惯,倘若黄昏以后报的案子,便是已经结了案,那捲宗也是第二日才会整理。
陈平安转身给家门落锁,随着那一声「咔哒」,他仿佛又被壮了胆子,决定回衙门在验尸纸上补全自己昨日未说的话。
想到昨日因为自己的失魂落魄,验尸纸也是虎子帮忙写的,陈平安笼了笼袖子,脚下步子走得快些了。
一会儿走到衙门拐角的地方给虎子买一包马蹄酥吧。
陈平安被那柄薄刃吓了一夜的脑袋缓缓转着。
虎子最爱吃马蹄酥了。
可他拎着一纸包热乎乎的马蹄酥刚拐过衙门,眼前就被一片血色糊了眼睛。
衙门前面的路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身下漫着大片大片已经凝固变黑的血,将陈平安的眼睛刺得生疼。
躺在地上的那人袖边和昨日虎子拍自己肩膀时候露出的袖边一样,都被烟灼了一个小洞。
露在外面的脖上,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就连腹部也还插着一柄薄刃。
可虎子躺在地上做什么呢。
陈平安下意识笼了笼袖中还热腾腾的马蹄酥,眼神落在那道断口整齐的血口子上,有些发直。
自己给他买的马蹄酥还没来得及吃呀。
第四十二章
岑鸢双唇紧紧抿起, 他看着说完所有事情后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陈平安,周身的气息沉如一潭死水。
他终于知道了三年前程干派去的一批又一批人为何始终寻不到那个名叫「年世虎」的仵作,也终于明白了岑一岑二为何会如此轻易的查到皇室探子都没有查到的当值仵作陈平安身上。
李大保的儿子死后, 陈平安被人威胁着写下那份假的验尸纸。
也不知是那个人算好了他第二日会去衙门重写, 还是只为了警告他, 前一日还拍他的肩膀要他回家烫些艾草去晦气的林虎,第二日便横尸于衙门前。
陈平安连卯都没点, 揣着一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凉透了的马蹄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枯坐了许久,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直到衙门遣人来找他回去补卷宗,他这才醒过神来。
他拿出自己怀里被压得稀碎的糕点, 默默看了一会儿, 才出了门。
他刚一踏出门, 却见门外什么人都没有, 他心中一惊立刻就想反身退回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不等他转身,颈后便袭上猛击, 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恐吓与威胁, 陈平安一个普通人,又怎会抵得过那般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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