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裴俦充耳不闻, 死死地抓住他胸前衣襟,神情悲恸, 红着眼道:「是不是我错了?」
他视线逐渐失了焦距,哀声道:「是不是我没进江城,没拉着都御史刨根问底地查下去, 他们就不会被窦如松惦记上?
「是不是我没赶来梓中向赵观文求援,他们就不会死?」
他泪流满面, 失声道:「是不是我不曾存在过, 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
秦焱震了震。
说到最后, 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用破碎的气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不该……不该成为裴俦,更不该妄想着……凭一己之力改变一切……」
秦焱一时没弄懂这话中的意味,察觉抓他衣襟的手滑了下去,低头一看,裴俦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压扁了的纸风车躺在他掌间,无声无息。
秦焱不敢再耽误,将那风车往怀里胡乱一塞,把人抱起便往门口赶。
他抱着裴俦,一连敲开了好几家医馆的门,都说治不了。
连城中医术最好的冯大夫把脉后,也只是嘆道:「这位大人身上的伤倒是好治,仔细修养便可。但他似乎先天不足,又几次三番地劳心劳力,且求生之欲极低,小老儿怕是……」
他一句话说得云里雾里,秦焱怒气上涌,直接抓了他前襟将人提过来,怒道:「说人话!」
冯大夫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小老儿才疏学浅,大人这病,我也无能为力。」
秦焱手下骤松,怔怔地望向榻上的裴俦。
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还……
他倏然想起那个为裴俦施针的神棍道士,眼前一亮。
秦焱写了亲笔信叫人送往江城,将秦四调来梓中,先行将赵观文押往邯京。
他自己则买了辆马车,带着昏迷不醒的裴俦往三青山的方向赶去。
秦焱一路日夜兼程,偶尔会停下来喝水吃东西,也给裴俦餵些流食下去。
三日过后,秦焱终于将马车停在了三青山山脚下。
他这一路尝尽了风霜,形容狼狈得堪比昔日在西境打仗。
是以不二一开始甚至没有认出他来,还以为是哪里的流民上山求助来了。
「这位,呃,小友?」他瞧着秦焱背上那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不确定地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秦焱小心翼翼地将人解了下来,许久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地道:「道长,救他!」
不二掀开外袍一看,见是裴俦,当即大惊,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连声道:「快快快,把他抬到偏殿去!」
片刻后,秦焱失魂落魄地被拦在了殿外。
他一隻手举起又放下,似乎想推门进去又不敢。
踌躇半晌,他颓然坐在了殿前台阶上,暴躁地搓了搓头髮。
不二似乎救完人后总是很累,他推开殿门出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方白帕擦着汗,另一手把一股脑往殿内冲的秦焱拦了,疲惫又无奈地道:「秦小友,若是为他好,现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秦焱便依言停了步,又惴惴不安道:「他的伤?」
不二嘆了口气,也往台阶上大剌剌一坐,嘆道:「死不了!只是倘若再来上这么几次,别说我了,神仙也救不了!」
秦焱抿紧了唇。
不二瞧着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忽道:「秦小友该不会对他生了爱慕之心吧?」
秦焱闻言愣在了那里。
不二拍拍手站起来,悠悠道:「你们凡尘里那点子事儿啊,贫道管不着,只是有一言赠与小友,韶光易逝须惜时啊!还有……」
他忽嫌弃地掩了鼻子,闷声道:「前面右转就是后殿厨房,小友还是去烧水洗洗吧,别让裴小友醒来闻见这一身味儿。」
秦焱黑了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后殿。
他喝风饮雨地在西境过了一年,烧水劈柴这些事自然是驾轻就熟,不过一刻,灶台上便蒸腾起了热气。
秦焱往柴灶里添着火,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明明灭灭。
是爱慕吗?
一开始,只是想看那副脆弱的脊骨会被摧折成何种模样。
他以为那双澄澈的眸子终有一日会变得浑浊不堪,化作邯京权贵的另一抹养料。
这过程实在有些难熬,好奇心促使他靠近,那股好闻的味道便无孔不入般,直往他心尖上钻。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将秦焱拉回了神。
不二备了身干净的衣袍放在偏殿,秦焱解衣进了浴桶,长发就披散在背后。
是爱慕吗?
明明只见过寥寥几面,西境这一年里,他却没少想起裴俦。
断骨伤痛到无法入睡的夜里,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忆起掌间那抹紧緻,鼻尖甚至若有若无地飘来那抹水沉香味。
那日军医替裴俦上药,将他浑身衣物都褪尽了,他那时虽是匆匆一瞥,那莹白玉色却在脑子里面久久不散。
秦焱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耳尖渐渐泛红,他不经意低头一看,旋即无奈地捂住了脸。
「出息……」
他身体下滑,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
按不二的说法,裴俦伤势无碍了,只是思虑过重,怕是要睡上个几日才能完全醒过来。
他虽不完全清醒,在旁人的帮助下简单进食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