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下意识缩了缩脚,换得秦焱眼波一黯。
「尚、尚好,其实我没伤……」
「嗯,我知道你没伤。有些习惯留着,也挺好的。」
裴俦不记得什么时候同他讲过这个习惯,被忽然这么一问,倒把原本要说的话给忘了个干净。
秦焱点到为止,拨着茶梗,道:「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裴俦这才回神,沉声道:「是私币。」
秦焱蹙起眉头。
裴俦照旧在桌上排出那一枚半铜钱,道:「你瞧,这二者除了轻微的成色差别,其他方便可谓是一模一样,我去寻了懂行的匠人,他亦说这就是前朝民间流通过的那种私币。」
「确定吗?」
私铸铜币乃是重罪,今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此类案件。
「那位匠人于此道上经验颇丰,应该不会有假。我思前想后,倒是有个办法可以验明。」
「什么办法?」
「大渊专职铸币的钱监原本独立于六部九卿之外,自今上掌政而来,钱监便归于工部下辖。」裴俦摩挲着那枚劣币,沉声道:「前朝至今的度量衡并无大的变化,只是官铜与民间铜矿材质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咱们只消寻一个前朝留下来的铸币模具,将二者作对比,真假自辨。」
秦焱目光微暗,道:「工部,石家的地盘,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找东西,可不简单。」
裴俦摇头,「要在偌大的工部寻一个小小的铸币模具,本来就不容易。」
「我可以让小十六……」
「不,这一回,我要正大光明地进工部。」
秦焱挑了挑眉。
裴俦收起「证物」,准备打道回府,秦焱却将人喊住了。
「老头近来爱上了蜀地菜色,府中新添了个蜀中大厨,做的全是辣菜,景略,不如用了饭再走?」
裴俦咽了咽口水。
国公府饭桌上,裴俦对秦权见了礼,便坐成了一块木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爷孙俩的眼神交流。
秦权与秦焱大眼瞪小眼,秦权视线时不时往裴俦脸上飘,神情十分微妙。
秦焱却神色自如,照旧给裴俦夹菜,让他一时不大适应。
饶是秦焱已经给他做过心理准备,秦权内心还是不大能接受的。
饭桌上这个人虽然同先首辅长得七八分像,周身的气度也相似,但他确确实实是另一个不同的人啊!怎么能够轻轻鬆鬆的一句「他就是裴俦」就能揭过的??
秦权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饮尽了一壶茶,对于死人重生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无法接受。
吃完这一顿氛围诡异的饭后,裴俦飞也似的逃离了国公府。
裴俦一进裴府大门,管家便迎了上来,见他神色奇怪,忙问出了何事。
「寇尚书来了,就在后院,只是他……」
他说得欲言又止,裴俦没细问,索性自己去瞧。
裴俦推开房门便被浓重的酒味熏了个够呛,他掩了鼻在房中四下查看,果在一旁软塌上瞧见了醉成一滩烂泥的寇衍。
他捂着鼻子走近,低头嫌弃地瞧着寇衍,道:「发生了何事,怎的上我这儿买醉来了?」
寇衍打了个酒嗝,见他来了,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脸色酡红,拉着他一边袖子开始哭哭戚戚。
「景略啊,他说……心里没我,他心里没我……我好难过好难过,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裴俦被拉得歪身,闻言眨了眨眼,道:「漆舆说的?」
「亲口说的!」
裴俦立刻道:「你先冷静……把酒坛放下。」
寇衍脸是红的,这下眼睛也红了,大喊道:「我冷静不了!老子这么多年就瞧上这么一个!每日变着法儿地往大理寺送东西,极尽讨好之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他们背地里都在笑话我!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嗝、这群王八羔子,铁定是他们在玉行跟前说了我坏话,他今日才那般冷漠待我!呜呜呜呜我好难过啊……」
没硬气几句,又拉着裴俦哭诉起来,他半边袖子很快便湿透了。
裴俦心道这衣服不能要了,耐着性子安慰道:「出了问题就要解决,你在我这里哭哭唧唧算怎么回事?还不如上那漆舆面前哭去呢,说不定人家瞧你可怜就心软了呢?」
寇衍抬起头,似乎极为认真地想了想,又埋头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了裴俦衣袖上,闷声道:「他可是刑狱官,最是铁石心肠,我上他面前哭压根、压根儿就没用……」
裴俦额角青筋突突在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放、手。」
「我不放我不放!」
裴俦忍不了了,横掌为刀,一下子劈在他后脖颈,终于将半边身子解救出来。
他火速褪下外袍丢至一旁,望着寇衍在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56章 铜币
翌日巳时, 工部大门口。
寇衍一身绯色官袍,双手抱胸,躲在墙角盯着工部大门出神。
几个主事跟在他身后面面相觑, 都不知道自家尚书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寇衍磨着后槽牙, 胸中气闷,脑袋也疼得发紧。
那是宿醉的后遗症。
他昨晚没脸没皮地来裴俦这里大闹一番, 今早在自己卧房里醒来时, 就知道这厮没这么容易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