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触目的一瞬间,她差一点就要衝到碧峡去。
太像了、太像了。
他一身血衣站在碧峡峰头,与千年前卫朝荣的模样竟重迭在一起,让她根本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记忆里,卫朝荣也曾顶着满身玄衣苔,默不作声地站在碧峡峰头等她。
其实那时候他们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
上一次分别时,他们并没有争吵,也从来没有哪个人说过「一刀两断」这样的话,可是彼此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那是似海情深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们已做过爱侣能做的所有事,亲密得能让任何一个仙修甚至魔修感到不可思议,当无限爱意到了极致,现实就成了一切的掣肘。
若不能更上一层楼,就註定无可挽回地走向凋零。
再怎么亲密,他们也做不了光明正大的道侣;再怎么契合,他们之间也横亘着仙魔之别。
「我回碧峡了。」分别前,她神色如常,在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回过头,「你也该回上清宗了。」
仙魔有别,各有归宿。
纵然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终归聚有时、散也有时。
这一场荒唐美梦,早也要碎,晚也要碎,就散落在今天吧。
卫朝荣抬眸看她。
他几乎是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颊边的弧线绷得很紧很紧,透露出一股极力克制的压抑。
「什么意思?」他紧紧地盯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很用力。
曲砚浓几乎有些不忍心看他。
她偏开目光,想要如寻常一般恣意张扬地回应,可酝酿了三五次也不像样,停顿了一会儿,干脆什么也没解释。
「没什么意思。」她说,「就是要走了,和你说一声。」
卫朝荣当然知道她不止这个意思。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他问她。
曲砚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不知道。」她敷衍着说,「再说吧。」
于是卫朝荣不作声了。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谁立在那里的一根柱子,一味地矗立。
曲砚浓转过头。
「我走了。」她匆匆地说着,踏出门槛,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她只想落荒而逃。
卫朝荣蓦然追了上来,简直像是和她撞在一起,他用很大力,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几乎像是想把她嵌在他的心口,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他低下头,嘴唇凑在她耳边,气息略微有些急促,很深地呼吸,炙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边,开口却像是沉冽而冷峻,「我可以离开上清宗。」
曲砚浓惊愕地回头看他——这动作对她来说有点难度,因为卫朝荣把她搂得实在太紧了,好像在害怕他一鬆手就再也拥不住她。
「我可以做个魔修。」卫朝荣低低地说,有几分沙哑,「什么都可以,我都不在乎。」
曲砚浓怀疑她是听错了。
「你说你可以做个魔修?」她重复,「剔去仙骨,做个魔修?」
怎么会呢?
和她说这话的人明明是卫朝荣,是那个在魔域潜伏了多年,却仍然心心念念想要做个仙修的卫朝荣。
卫朝荣怎么会和她说他可以做个魔修呢?
卫朝荣在她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在乎。」他说这话的时候让她感到很陌生,明明从前已经很熟悉的人,这一刻好像撕下皮囊,露出彻骨的疯狂,他凑在她颊边,近乎贪婪地轻吻着她的面颊,每个字都很坚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你觉得呢?」他真的在问,仿佛只要她一下点头,他就真的会义无反顾地做,「我也做个魔修好不好?」
曲砚浓被他圈住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被一种来自命运的目视感包围了,手边所放置的,不仅是一份你情我愿的欢乐,还有她根本畏惧触碰的东西。
「不要。」她儘量找回自己的声音,似乎平静地说,「我不喜欢魔修。」
卫朝荣沉默了一瞬。
「那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像是诱哄又像是渴求,声音听起来像是孤狼的低吼,「别管这些,我们走吧,去没有仙魔的地方。」
曲砚浓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可幻想永远只是幻想,「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卫朝荣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才嗓音喑哑地说,「那么,你只能是仙修。」
只有当她和他都成为仙修,他们才能走下去。
「你等一等。」他说,像是无名的誓言,「我会找到办法的,这世上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再给我点时间。」
曲砚浓真不是想为难他。
如果她那时能更坦诚一点对待他,也更坦诚地对待她自己,她也许会承认,她并不想拖累他。
他已经脱离苦海,到达平宁的彼端,何必毁去这来之不易的安逸,重新搅进这一滩混水,落得一身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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