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划过一道暗芒,忽地御剑飞起,朝柳长英而去。
「蜉蝣撼树。」柳长英淡淡道,「不自量力。」
「便是不自量力,又如何?」
无律反问,「你如今能压制天道几分?大乘天劫,可能视若等閒?」
柳长英不言。
与他面貌相似的女子站在对面,挽过一道剑花,于天光之下,缓缓笑了笑。
「哪怕今日,就此身死道消也无妨。」
她道,「想动我弟子,先踏过师父的尸体。」
剑与枪,一招对一招。
距大乘临门一脚,感悟极其玄奥。
大道三千,她仿佛能瞧见独属自己的那一条,一举一动,大巧不工。
剑锋更厉,剑芒更甚。
以合体之境迎战大乘修士,这是何等的笑话?
——她做得到。
一息未败,十息也能拦下。
柳长英的枪,乃她天底下最为熟悉的套路,盖因从前,对方曾手把手一点一点地教会她。千百遍,直至她铭刻于心。
有生以来,柳天歌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感受。
哪怕身上处处重伤,只要还能挥剑,她便可以!
一剑接连一剑,片刻不停。
多拖延须臾,再多拖延须臾……
轰隆一声,耳边响起一道震雷。
这道苍茫的声响仿佛径直敲击在心头,令无律动作一顿。
天劫来了。
而她已是强弩之末,灵力微弱,重伤垂危。
柳长英不知为何也停了手,拢袖垂眸,仿佛打算冷眼旁观她殒身雷霆。
无律望向上空,呼出口气。
还没完……
「还没完,对不对?」
一道空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一隻手抵住她的脊背,传来暖融融的灵流。
无律一怔,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容色温柔的素衣女子,朝她弯起眼眸,好似一段春水。
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的笑容。
「叶因……?」
那不过一道留存画中的魂影。
却不再隔着画卷,切切实实、神色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天歌,好久不见。」
第211章 逢春(完)
阳春杏花挂满枝头时, 清云宗为庆贺宗主寿宴,广邀天下人,一登清云峰, 同赏云海奇景。
清云峰乃清云宗重地,除却氏族子弟,外人不可入内。那一回是难得的盛事,叫从小关在山上的柳天歌好好开了副眼界。
也是那段时日,养心宫的小吉女与清云宗的小废物就此相逢。
寥寥数语, 意气相投。
却不想一别往后,再无会面之日, 直至阴阳两隔。
女子容颜与初见时无异, 明眸善睐, 柔和若三月水波。
说陌生也陌生,因她们仅短暂地相处过寥寥时日;说熟悉也熟悉, 她不知多少次,摩挲着白承修带来的信笺, 在心底勾勒出友人的声色形貌。
好久不见。
无律静静垂下眼睫,笑了一笑。
……真的是,好久不见。
「是《摘花礼道》?」她意识到眼前之人来自何方, 微微一嘆,抹去唇角残血, 「仪景他们竟还未趁机离开么?枉费为师如此拼命。」
「你啊,脾气还是这般硬。」叶因摇摇头。
她仰脸望向天边逐渐压低的阴云, 以及攒动的雷光, 说道,「你丢不下他们,他们又怎会丢下你?更何况, 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指尖一点,木灵之花在身旁绽开,飘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浓郁灵流,滋养着无律破损的躯体和干涸的丹田。
「我们有一炷香时间。」叶因含笑,笑容中透露出一股傲然骄矜,「任你差遣。」
「贫道掐指一算,此行有惊无险。」
一名素衣道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懒洋洋地一挑眉;尔后,又有一男一女两名仗剑修士并肩出现。
无律一一扫过他们,虽从未谋面,她却认得极清楚。
「明英、陆时雪、穆逢之……」
她似有所感,朝后瞥去,只见柳长英身前,两道虚影将他牢牢绊住。
一人执剑,一人掐诀——是沈应看与无琊子。
再往下看,被清云宗一众围拢的阵前,一记重锤挥斥方遒,郭詹并不算十分高大的个头犹如不可逾越的山壁,挡在傅偏楼等人身前。
修长画卷浮于半空,在黯淡天地间氤氲出淡淡华光。一息之间,情势逆转,大敌遭阻,再无后顾之忧。
「天歌,渡劫吧。」叶因说,「去求你的道。」
我的,道……
无律怔然,背后有隻手轻轻一推,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她似乎总是被人推着朝前走。
因她总是害怕,怕走到最后,身边空无一人,仅仅留下她一个。
那样的话,就算长生久视,无拘无束,又有何用?日夜怀抱着过去的回忆,不断沦陷于寂寞之中,谁都不能理解。
但其实,并非如此。
应常六那道诀别的眼神再度浮现,这一回,无律感到的不是悲伤,而是淡淡的怀念。
就像她想着他们一样,他们也一直想着她。
哪怕分别,哪怕死去,思念也不会断绝。
一瞬间,像是有许许多多双手从后方托住她,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