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行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最末尾,竟然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以为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可拿近了一看,那行小字竟然还在,夹杂在一堆工整死板的馆阁体中,格外显眼。
那字是「殿外的昙花开了,可惜只开了一瞬。」
秦时行握着那纸默了片刻,又去看下一张。
「听下人说御花园满园金桂,该去看看。」
「王生和瑛娘的故事没写完,何时下回分解?」
「药膳都吃不出味道了。」
「御书房里找出一饼极好的普洱,待王爷品鑑。」
……
字一如既往的漂亮,却透着虚浮。
他病了,病得很重。
秦时行盯着手里的那一沓纸,似乎想盯出一个洞来,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格外刺眼。
这时秦海一路跑了过来,惊讶道:「王爷怎么蹲在这?何大人来了,正在找您。」
秦时行皱眉:「此时该是朝会,何大人怎么会来?」
秦海说:「说是皇上病还没好,今儿朝会取消了。」
上次拼着一口气直到晕倒都没有取消朝会,他了解皇帝的性子,要不是病得起不来,是决计不会取消朝会的。
秦时行深吸了一口气:「备轿,我要进宫。」
今日是入秋后难得的晴天,承干殿里却一片阴云。
皇上病重昏迷,偶尔清醒过来竟连药汁也喝不下去,御医束手无策,伺候的太监哭红了眼。
周唯谨时睡时醒,只觉得全身漂浮在空中,虚软无力。
梦中他猛然落地,浑身发痛,喉咙干渴,他尝试起身,可刚离开枕头,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一双手扶他坐了起来,他便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紧接着,杯子递到他唇边,温热的水缓缓流入干涩的喉咙。
他睁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雾,虚弱得分不清白天黑夜。
周唯谨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福子扶自己躺下。
哪知一个沉沉的声音隔着一层雾,在他耳边响起:「醒了就喝药。」
他身体一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毕竟那晚他难受吐血,王爷却拂袖而去,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半个月的朱批传信,已是他能放下尊严做到的极限,可也没有等来一句回答。
昏迷和清醒的短暂间隙,床边守着的只是服侍的下人。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幻觉。
一阵浓烈的苦味袭来,让他这个五感退化的人都忍不住蹙眉偏头。
周唯谨眯了眯眼,勉强通过身形认出面前端着药的是小福子。
那在身后搂着他的人……好像只能是王爷。
走神间,身后的人已经接过了药碗,贴在他的唇边:「张嘴。」
周唯谨微微偏过头,不太想喝。
倒不是因为苦,他这半个多月来喝的苦药太多了。
而是他知道自己喝了会吐,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在王爷面前吐。
但药碗却强势地跟着他的嘴,耳边又传来一句:「听话。」
周唯谨心里嘆了口气,妥协了。
药汁慢慢地流入胃里,果然又是一阵翻滚,他侧过头捂住唇,喉头难忍地上下动着。
「不许吐。」
那声音强势又霸道,带着不容置疑。
一隻手轻轻在他紧绷的胃部揉了揉,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化解了大半,喉口的呕意消失了。
身边传来小福子喜极而泣的声音:「皇上喝下药了!」
周唯谨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他微张着嘴,下意识等待着什么。
王爷却说:「今天没有栗子。皇上脾胃还虚,消化不了。」
哦。
莫名有些失落。
小福子又端了一碗药膳过来,有了刚才喝药的经历,再吃药膳就容易多了。
但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太久都吃不下东西,现在胃里突然有了食物,胃疼。
本来疼也没什么,但此时半躺在温暖的怀抱里,意志软弱了,耐痛的能力也弱了。他额角滴下冷汗,动了动身子,想蜷起来。
刚才还语气不容置疑逼他喝药的人把碗放到一边,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一下一下给他按揉着胃部:「没事,慢慢来。」
药膳是御医精心调製的,里面的药材和食材都是极好,虽然只吃了几口,但周唯谨慢慢恢復了些力气,眼前的黑雾散去。
生辰宴后,快二十天,周唯谨第一次见到眼前的人。
王爷一袭白衣,依然未束髮,眉眼似乎结着层霜,看向他的目光很淡。
周唯谨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传信,看到这样的眼神,突然有些莫名的委屈。
他离开那个怀抱,靠坐在床头,垂着眼眸说了今天第一句话:「王爷怎么有空过来?」
秦时行说:「听闻皇上在辟谷修仙,臣特意来看看,皇上修成了没有。」
「那王爷看到了?」
秦时行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好笑地说:「皇上再饿自己半个月,想必能身轻如燕,一蹬腿就能飞上那月宫。」
周唯谨盯着他,秦时行视若无睹地任由他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朕已经没事了,劳烦王爷跑这一趟,王爷有事在身就早些回府吧。」
刚恢復了点精神气都用来打官腔了,秦时行听闻,从善如流地起身:「那皇上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