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耽搁,她入宫便比原先说好的,迟了半月,那人必是等急了,言辞间都带了些委屈,望着她道:「果真无事吗?」
「果真无事。」郑宓答道。
明苏点了点头,又一想,若是郑太傅府上出了什么事,想必也不是她能帮得上忙的。这样一想,她便失落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弱小了。
她低下了头,有些沉默起来,十三岁的孩子,朝气得如同初升的旭日,却也稚气脆弱。
郑宓当着祖父的面无比笃定,可面对明苏,她却有些迟疑起来,甚至还觉得愧疚。
正如祖父所言,这条路不好走,若是为了明苏好,她应当早早地断了往来的。
毕竟明苏还小,断了往来,过上数年她兴许就忘了她了。
也就不必陪她踏上这样一条辛苦的路。
「你怎么了?」明苏发觉她有心事,朝她靠近了一些,拉住她的手,关心地问道。
听到她软软的声音,郑宓的心化了一滩水,她也有女子陷入动心之中的不安,也想明苏能安慰她。
于是她道:「这段时日有媒人上门说亲,母亲要我在家待着,不要四处走动。」
其实一直都有人来说亲,只是郑宓从未提过。
明苏在这事上头一向迟钝,郑宓未提,她竟也未想到。
眼下听她这样一说,她顿时慌了,急忙问:「你答应了吗?」
郑宓摇了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明苏。
明苏似是鬆了口气,神色间满是纠结,又有些无措,四年前五皇兄求娶阿宓时,她还能说出许多她们的不般配,可这回,她连来说亲的是何人都不知。
明苏剔透的眸子里满是懊恼,低声道:「那你家中可有属意之人?」
郑宓想起祖父的话,道:「有……」
明苏顿时便呆住了,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眼底漫上了泪,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郑宓未想到她有这样大的反应,也慌了,忙要安慰她,明苏却忍着眼泪,拉住她的衣袖,摇了一下,声音软软的,撒娇一般哀求道:「你不要嫁与别人好不好?」
她说着话,心里很气自己,只能这样撒娇,却没有别的办法,她真没用。
懊恼间,郑宓却抚上了她的脸庞,她的拇指指腹在明苏脸上轻轻地滑了一下,柔声道:「你放心。」
明苏的眼中还有泪,闻言连忙在她手心蹭了一下,像软软的小兽一般讨好着,认真地点头,道:「我就要长大了。」
你可千万要等等我啊。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郑宓,郑宓弯起唇角,微微地点头。
她懂。
那一刻,明苏欣喜若狂。
阿宓比她年长五岁,那么多年的相处,她总是让着她,偶有小矛盾,也总顺着她,哄着她。她向阿宓撒过许多次娇,可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一回。
明苏自记忆中回过神,退后了一步,直直地望着皇后。
郑宓也想起那日的事了,就是从那日起,她们心照不宣,从未说破,却各自笃定了,今生不离。
「你……」明苏迟疑道,皇后抚摸她的方式与阿宓一模一样,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郑宓也发觉了,习惯真是可怕,更何况那是形成了多年,根深蒂固的习惯,不知不觉便带了出来,她歉然道:「是本宫唐突,公主勿怪。」
她先致歉,倒让明苏不好再追究。何况她也不知如何追究,总不能质问皇后,这「抚摸明苏」的手法是上哪儿学来的。
可疑惑已在心中种下了,明苏笑了一下,状似毫不在意,道:「娘娘要儿臣做的,儿臣已做了,那儿臣能否向娘娘讨一杯茶喝?」
她为何非要饮茶,郑宓自是知晓。
她们真的太熟悉了,她活了十九年,大半的时光是与明苏一起度过的,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便如对自己的了解一般。
郑宓笑了笑,道:「好……」
明苏想起什么,又道:「总是忙忙碌碌的,许久不曾有过这般閒暇了。」
她坐到榻上,朝后依靠,懒懒道,「娘娘若不介意,便让儿臣看一看娘娘于茶之一道上的技艺,如何?」
茶道,不单讲究品,还讲究赏,既是赏茶,又是赏烹茶之时,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明苏是想到上回她来前,茶便已备好了,未必便是皇后亲自所烹。今次她要当面看一看。
郑宓自是能猜到她的心思,答应了,又令宫人备下茶具。
入冬之后,天寒地冻,窗纸格外得白,却没有往日的剔透。
宫人们搬来茶具,一进一出,带入了不少寒风,将火盆中的火苗吹得晃动不止,连带着明苏的心也略略爬上了丝丝烦躁。
她面上不显,待茶具摆好,方坐直了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请。」
郑宓看她一眼,明苏毫不退却,回视了一眼。
郑宓心中微微嘆了口气,着手烹茶。
烹茶分两种,一是煮茶,一是沏茶。煮茶便要繁琐些,滋味也十分挑人,如今爱煮茶之人已不多了,郑宓所行,便是后者。
明苏在旁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冲泡的手法,更是看得格外仔细。
与阿宓一模一样。
待奉茶,明苏接过茶盏,纵然急着欲品,她也克制住了,先观茶色,再闻茶香,按着品茶的规矩,一步一步,分毫不差,半点不乱,好似她是真的单纯想饮皇后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