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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世间已无张居正 作者:宏瞻

他们在衡山游历八天。到底是翰林才子,张居正文思泉涌,留下名篇《游衡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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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登上封观海,日初出,金光烁烁,若丹鼎之方开。少焉,红轮涌于海底,火珠跃于洪炉。旋磨旋莹,苍茫云海之间……噫吁嘻!奇哉伟与!山僧谓此日澄霁,实数月以来所无。往有好事者,候至旬月,竟不得见,去。而余辈以杪秋山清气肃,乃得快睹,盖亦有天幸云……盖衡山之胜,高称祝融,厅言方广……夜雨。晓起,云霭窈冥,前峰咫尺莫辨,径道亦绝,了不知下方消息,自谓不復似世中人矣。

……

这是他此生最惬意怡情的一次旅行。数年后,他还和理学名流孙应鰲津津有味地谈起当年的衡山之游,和朋友分享自己的旅途日记。

归途中,一行人溯江西行,途经三国时期的赤壁古战场,张居正禁不住又发感慨:“慷慨悲歌,俯仰古今,北眺乌林,伤雄心之乍血刃;东望厦口,羡瑜亮之逢时。遐思徘徊,不知逸气之横发也。”强烈的怀才不遇之感再次涌上心头。

青年张居正报国无门,此时只能寄情山水,渴望在大自然中求取心理平衡,寻找安身立命之所。他游赤壁而生用世之念,望洞庭而萌旷世之慨,登衡山而怀出世之思。种种思想交织融合,构筑了他一生的思想和事业。

当然,逃避现实绝非他的风格。

张居正之所以是张居正,就是因为他从来不会是消极避世、厌闻世事的隐士,他所做的只是默默等待机会。

居江湖而忧庙堂

“同是天涯沦落人”,怀才不遇的张居正想起了魏晋时代与他一样怀才不遇的竹林七贤。他们从不在意世人的嘲笑讥讽,谈笑自若,坚决不与臭名昭着的司马氏集团合作,并以放荡不羁的个性,挣脱礼教和功名的约束。

张居正仰慕竹林七贤的淡泊洒脱,理解他们孤独的灵魂,作《七贤吟》歌颂阮籍、嵇康、山涛、刘伶、王戎、向秀和阮咸七贤。

为摆脱世俗纷扰,保持内心平静,张居正一度研习禅学。他闭目盘膝而坐于清凉树下,修身悟道,常与着名僧侣学者邓豁渠交流心得。公安派文学家袁中道把禅宗思想说成是张居正执政后不顾个人安危、坚持不懈的思想根源:“江陵少时,留心禅学,见《华严经》,不惜头目脑髓以为世界众生,乃是大菩萨行。故其立朝,于称讥毁誉,俱所不计,一切福国利民之事,挺然为之。”

张居正希望通过虔诚的修炼解除人世间的烦恼,缔造一个美好的极乐世界。理想很美好,现实终归很残酷。

此时的大明帝国,内忧外患如沉疴一般日復一日,东南沿海倭寇猖獗,西北草原蒙古犯边,陆边和海防都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验。

江陵位处腹地,暂时没有北虏南倭侵扰之患,但在这些年来水旱频繁,民穷财尽。

作为休假的朝廷命官,张居正本可文诗会友聚高朋,向他的父老乡亲们炫耀一下京城见闻;可谁也没有想到,血气方刚的翰林院编修当起了泥瓦匠,亲手筑起几间房,名之曰“学农园”。

他深切体会到,农业乃民生之本,治国必须“力本节用”。读书之余,他常常游走于在阡陌间,种竹植树,与老农切磋农艺,同悲共欢。丰年的收穫固然令人欣喜,但更多的是农民身被风露、头炙熇日、终岁劳碌,也仅仅免于饥饿。而官吏的催征过急,常陷农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被逼得抛妻别子、逃亡他乡。

此情此景,实非沉溺于歌舞台榭、声色犬马的高官士绅所能想像,却令张居正恻然以悲,惕然以苦。

当时的湖北有楚王、荆王、襄王等五大藩王以及数不清的郡王宗室,这些人靠国家财政收入来“支给禄米”。政府对基层的掌握逐渐失控,宗藩过多,田赋不均,荆州一带榷税负担日益加重。种种残酷的社会现实,深深烙印在这位年轻人心中。

社会大学堂给了他非常大的影响与启示,在研究透榷税和农商的复杂关係之后,他逐步形成了重商益农、农商互惠的新思想,促使他日后大刀阔斧改革赋役制度,强力推行“一条鞭法”。

身在山林,心在庙堂。

五百年前,仕途坎坷的范文正在岳阳楼挥毫写下了那篇不朽的《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五百年后,同样处境的张居正,也遇上了同样的矛盾。堂堂热血男儿,难道还要继续沉溺于烟霞湖水吗?

张居正呼唤仁人志士与他一同振兴大明,后来他对知己耿定向道出肺腑之言:“现在的京城,只要向外走出十里路,就会遇到百十人组成的盗匪团;朝廷上下贪赃枉法盛行,老百姓对此早已深恶痛绝,必须仰仗一位‘磊落奇伟之士’,大破常格、破旧立新,否则根本无法改变国家现状。”

世间正好有这样一位“磊落奇伟之士”,但此时的大明朝廷未必察觉得到,即使知道也未必起用。

重返淤泥政坛

六年的山居岁月,在张居正五十八年的生命旅程中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然而万不可小看这六年,其间张居正有过低沉、彷徨和忧虑,更不乏忧国忧民的困惑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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