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睛想了一刻,终于唇角扬了扬,跟着道,「心甘情愿向我投怀送抱……」
他盯着她,看清她的瞳孔因愤怒而变得黑如墨滴,坚如玉石。看见她劈手抓起案上的酒杯,想都不想的朝自己用力泼来。
温热的液体带着凛冽的气息,洒落在他脸上,顺着面颊淋漓而下,滴滴答答的坠在颈子里、衣襟上。
他猜到了,也看到了,她的反应不算出人意表。可是他却不想避开,生生受她这一记泼天的愤慨。他甚至懒得去拿汗巾,随手抹了一把,在垂首间黯然想着,这是他活该受的,只是该多谢她没有一掌劈过来。
沈寰发泄完了,人反而冷静下来,想着他话里的漏洞,「你这么笃定我会放过你?就不怕我胁迫,或是干脆,杀了你!你知道我有这个能耐,也有这个胆子。」
他一脸的不在意,「会么?胁迫我跟你走没有意义,我们到底也成不了眷属。你是聪明人,无谓做这样的傻事。」
顿住话头,笑意更加轻浮,「至于杀我,你大概还舍不得。至多不过泼我点酒罢了,我好歹算是你的恩人。你自诩恩怨分明,那就更不能加害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实人恶毒起来越发令人难以忍受,她冷冷打量他,「小瞧了你,心思倒挺周密。可你留在京里还能做什么?你名声已经被我弄坏了,仕途也未见得有你一席之地……」
「话不能这么说。」他好整以暇,笑着打断她,「我好歹是户部侍郎的亲侄子,我们家在京里多少也有点名望。只要我肯下些水磨功夫,早晚还是能谋个有前景的差事。男人嘛,终归还是立世扬名最为要紧。」
「立世扬名?」她嗤笑一声,「在这个乱世里?大魏的江山说不准哪天就垮了,你甘心为这样一个朝廷卖命?」
他不以为然的笑笑,「说你年轻不懂事,朝代更迭,后继者反的是权臣、是皇帝。江山无论谁来做,也不能缺了官员治理。我自做我的官,其他事与我无涉。我这么会明哲保身,这点子心你就不必操了罢。」
这副嘴脸几近无耻,怎么早前竟没发现?摆首冷笑,她目光如电,「那么接下来呢?是不是连带从前的婚约也一併履行了,这样才能赚个好名声。那位娇滴滴的方姑娘,近来想必得了你的定心丸,怪不得不再要生要死。只是郎心反覆,我替她不值,中了圈套自己却还一无所知。」
他没回应,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她是这样想自己的,看来今晚一番努力没有白费。他该觉着快慰,距离他的目标不过一步之遥。那就不必自怜自艾,更加不必再赘述这个话题。
可她不这么想,劈面直问,「你是不是要娶方巧珍?」
不是,他在心里回答,开口却换上一副调笑态度,「当然,她家世清白,几个兄弟也正值蒸蒸日上的好时候。和她做亲,我不吃亏,怎么看都比和一个家世败落的人亡命天涯的好。」
他知道这话的分量,猜度着她大约会真的甩给自己一巴掌。可出乎意料,她面色平静,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透着冷冽,像是在打量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他暗暗呼了一口气,才要移开视线,她却忽然跳了起来,速度极快。他根本来不及后退,被她一把扯住领口,跟着颈子上已传来剧烈的一痛。
是她对着那片脆弱的皮肤,深深的,狠命的咬了下去。
血顺着他的脖颈流淌,她无暇理会,也没有鬆口的意思。他被撕扯的疼痛牵制,咬牙强忍,却不能也不忍对她做出任何攻击之举。一隻手下意识的抓紧了几案边缘,挣得骨节都泛起青白颜色。
钻心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的战栗,终于痛到忍无可忍,才颤着声音喝止,「沈寰,你……停下来。」
她适时的鬆了口,从容后退,嘴角犹自挂着血痕,笑盈盈的坐回他身畔。
「疼么?」她问得举重若轻。
他伸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间溢出来,脖子上濡湿一片。她这么恨自己,恨不得噬肉饮血。他知道,这辈子,她大约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这样想想,就能觉出心如刀割,被她咬破的伤口也就没有多痛了。
于是他做出怫然不悦状,「还好,你的疯也发够了罢?」
「我是给你留个记号,回头新婚之夜,别忘了和方姑娘好好解释。就算你不提,她也是会问的。你知道么,女人咬得痕迹,一辈子都去不掉。」
她巧笑嫣然,看着他凝眉不豫,笑得愈发得意,「像是个烙印,是我烙上去的。虽然你算不得是我什么人,往后咱们也不会再有牵扯。可好歹我喜欢过你一阵子,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好了。」
喜欢过一阵子……血渐渐凝结了,变得凉飕飕的。夜风一吹,身上的寒栗一颗颗泛起。他已经不再和她有关係,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终于在一片血渍中,戛然而止。
那就不必纠缠下去了,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看向花厅,「你无情,我不能无义。一个人孤身上路,钱我还是给你预备下,明儿早上你记得装好。车马卯时二刻在门上等,我和他说好送你到保定府,再远他也不会去了,余下的路你自己想辙。」
走出两步,他还是顿了一顿,「路上不太平,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儘量走得稳些,走得云淡风轻些,他极力克制着步子,忽然听到她清清亮亮的声音,顾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