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路加西
我与克林并肩坐在开往那不勒斯的飞机上。越过厚厚的云层,太阳的光辉透过椭圆形的机舱窗户投射进来,克林越过我,把挡板下拉了一半,轻声说:
“有点刺眼。”
然后他继续抄起手中的航空读物,低下头静静地阅读起来。
我望向窗外,白色和金色,迷茫与明艷交迭,一如我此刻的心情,迫不及待,又前途未卜,我忐忑着,既担心佩洛在沃里亚手中的安危,他那种性格,虽在教父的指导下历练了不少,可是骨子里仍摆脱不了西班牙式的狂放,如果哪句不合,或故意激起沃里亚的愤怒,那么一定会吃不少苦头。
和克林首次以这样的身份相处,我颇有些不自在,不知该把他当作我的朋友克林,还是教父暗杀集团的路加西医生,相信他也有这样的顾虑,因此从教父庄园出发,这一路上,除了我们目光无意接触时鲜有的微笑,就是彼此的沉默,谁也不肯先开口,谁也不愿让美好的往事变得不再单纯,而能为此遮掩的,就是眼前的航空资料,同他一样,我只好无奈地翻阅那些布满广告的彩页,一页一页,就如心事翻转。
美丽的空乘员帮了我们一个大帮,金髮碧眼的空乘小姐推着一车载满各式饮料的推车来到克林的身边,亲切地鞠腰询问:
“请问先生,需要什么饮品?”
他摇摇头表示不需要,空乘小姐转向我:
“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饮品?”
我从不忍心拂美人好意,而且是这么漂亮的空乘。
“如果有葡萄酒的话,我很乐意请您喝上一杯。”
“先生,飞机上是不能饮酒的……”她白皙的脸蛋上泛起两朵红云。
“飞机上不让,那么下了飞机我倒是可以请您出去喝一杯。”
“先生,请您告诉我您现在需要什么?”
她很礼貌地招呼我,没有一点不耐烦,这更助长了我的气焰:
“我需要……美丽的小姐陪我聊上两句,我的伙伴不想同我说话,可我天生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如果这寂寞得不到排解,我想您和您的同事要有些麻烦了……”
我微笑着与她调笑,这似乎就是我的本性,最紧张最要命的时候,我偏偏会与无关的人开这样无聊的玩笑,这能让我得到轻鬆么?
克林突然转过头怒视着我,低低地警告道:
“可以适可而止了,注意你的身份!”
他终于肯说话了,我向空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现在不需要了小姐,我有事可做了。”
空姐点了点头推车走到下一个位置。
我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对克林说:
“克林……我该叫你克林,还是路加西医生?”
他依然怒气未平:
“随便你怎么称呼,克林,或路加西,这都是我。”
“那不一样,如果是克林,我们就仍像从前,如果是路加西……”
他忽然抬起头打断我:
“怎么样?如果是克林,你就是皮耶罗,可如果是路加西,你就只能是黑鹰?”
我一时愕然。
克林和路加西,这两个身份我就只能接受一个吗?似乎只能取决我的态度,和克林,我可以很轻鬆地与他谈笑风生,和路加西,我就只能与他谈工作,不过,两者不都是他这个人么?又有什么分别?
就像佩洛,他既是我在隆达认识的斗牛手佩洛,也是我在罗马的养父的小儿子麦克,我的弟弟,我要救的,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不都是这个人?身份的不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我,我是皮耶罗,我也是黑鹰,我妄想去掉的标誌,起码现在仍在我身上。
“不,都一样,你就是你。”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悲伤,低着头,喃喃地低语:
“皮耶罗,不论你是谁,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从未是别的什么人。”
我点点头,心情也一下子豁朗:
“为什么要给教父干,你不是很讨厌杀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回答:
“因为他付我钱……我需要钱。”
“你是个很出色的心理医生,不能靠这个职业赚取合法的收入么?”
“我可以。可是,他是我的教父,他供我念大学,让我当上心理医生,让我有个体面的职业,我不能知恩不报。”
“仅仅是为了报恩?”
“不,不是报恩,是交易,另类的交易……我的身手不比你差,甚至可能要比你强,我是个很出色的杀手。”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成为‘武器’之一。”
他把头低得更深,把航空资料塞到座位后备袋里,双手交叉握着。
“我只听命于教父一个人。”
“我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昨晚接到我的电话,你仍很慡快地答应了?”
“因为你是黑鹰,我听出来,你是黑鹰。”
“按照以往的程序,我不会直接与你们通话,这你不怀疑么?”
“如果是其他人,我会怀疑,如果是你的话……”
他的头低得更深了,几乎要贴到自己手上,我感觉他的身体在轻微抖着,似乎某个部位在疼痛。
“你怎么了?肚子很疼么?”
他摇摇头。
我只看到他修剪整齐的颈发,有些散开。
“我……你。”
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了,我什么也没听清。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他提高了音调,深呼口气,“我爱你。而你无需付我钱。”
他把头稍稍抬高了些,但依然不肯正视我,依然喃喃自语着:
“我救他不是为了教父,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你感激我,像以往我感激你那样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