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棠紧跟着出声:「是。这是老朽的学生,思齐此人笔墨文章做的漂亮,但赈灾事涉生民,纸上谈兵恐误大事,若太后信得过老臣……」
「季少师大才,九州皆知,便由季贤暂代工部,主持赈灾事宜!」黎太后高声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沈玥,「陛下以为如何?可下谕旨调令吗?」
杜明棠颤巍巍地抬起头,透过大殿,看向上方一直不曾开口的天子。
君臣二人隔着太后、黎融,和一众杀气腾腾的黎氏亲兵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玥倏地站起身,将身上披着的氅衣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的淤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太后华丽的宫服。
「太后想做朕的主……」他怒火中烧,苍白的脸色因愤怒而染上一丝潮红,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除非朕死——」
生死不详,岂可妄言之。
这一字才刚出口,他这连番遭逢剧变,又在冷水里泡了日夜的身子骨再也撑不住如此剧烈的悲喜,身形一晃,猛地向前栽倒在地。
天子当着太后和文武百官,晕倒在了金銮殿上。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来晚了,但是我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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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溅河山
短短几日间,中州朝廷随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变了天。
天子一病不起,奉天殿大门紧闭。
京师各部衙门上下官员皆入宫内值房办事,无诏不得擅自归家,西苑进出皆有重兵把守,内阁公文呈递也需再三查验是否有夹带,除了六部公卿,谁也见不到元辅的面,只有寥寥数笔的批文上呈下达。
季贤亲自从西苑门禁处报来了一干筛选的文书,踏着微风细雨进了文渊阁。
文渊阁昼夜灯火通明,檀木的长桌条案上摆满了文书,殿中肃静只听得到算盘拨珠和纸张翻飞的声音。戍卫两殿的侍卫全都换了人,刀枪加身,站在大殿内外,周身腾腾的杀气与这里四下的文书气龃龉不和。
「首鼠两端!」文书堆后一人见着季贤后,冷然出声斥道。
季贤恍若未闻,收起手中的油纸伞,搁置在廊下。
「方才是哪个口出妄言!」两名带刀侍卫杀气腾腾地衝进来,指着一干老大人斥问。
「你欲如何!」
「尔等宵小,还敢打杀我们不成!」
……
文渊阁当即骚乱起来,众人连日来强压的火气也到了极点,一触即发,众人纷纷弃了笔墨上前,对上了侍卫手上的长刀。在场的诸位都是名臣高士,一张铁口铜牙比刀尖还利,口诛笔伐之下将其贬得低入微尘。
季贤沉默地站着,并不辩驳,温声相劝道:「太后再三叮嘱,诸位大臣都是我大雍之肱骨栋樑,切不可伤人,误我国本。」
「哪个用得着你这个叛国狗贼在这里假惺惺!」
「住口!」长刀登时出鞘,抵在了那名老翰林花白的鬚髮前,「太后乃陛下生母,代行国事,何来叛国之说!」
「非召而入是为贼!」老翰林愤声高喊,「黎氏牝鸡司晨,是为窃国之贼!」
这话一出,四下里霎时静谧少倾。
几名侍卫抽刀上前,意欲当场拿人。
季贤侧身挡住:「口舌之争罢了,不必当真,耽搁了正事。」
「辱骂太后,是为不敬!我等理应回禀,断不能容!」为首校尉厉色道。
季贤压低了声音劝:「眼下群情激奋,若当众抓人,只怕会引发众怒,闹出人命。届时莫说你我,怕是连太后都难收场。琅琊府军未至,暂且多担待些罢。」
雍朝百年,无论是初时宦官专权,亦或是后期世家涉国,中州朝廷几经动盪,一直不曾泯灭文人志学的皓然之风。
朝野之中虽怯懦无畏者有,与世家同流和污者众,却也从不鲜见以死相争,血溅河山的名臣志士。御史台敢于直言奏骂统兵摄政的武扬王,国子监生不惜以仕途途相抵为国策铺路——数千年来,儒家理学备受尊崇的「文人气节」「家国天下」在中州朝野上下|体现的淋漓尽致。
即便琅琊黎氏太后的趁着洪灾这股东风垂帘听政,也不得不心怀忌惮。琅琊府军的战力远不如武扬王的漠北铁甲,轻易便能镇住九州大势,一旦触及文臣忠君底线,血溅高台、授人以柄,届时恐九州皆是师出有名的「勤王之师」。
故而太后甫一上台,最审慎提防的便是这群文官,也并未因一朝得势便大肆提拔外戚干政夺权,而是折中任命了一早投奔世家的天子少师——季贤。
季贤从戴罪诏狱一步登天,也因此站到了风口浪尖。
「是思齐来了吗?」杜明棠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阁内走出。
「回阁老的话,是学生来了。」季贤整理下微乱的衣冠,取过文书迎了上去。
眼见内阁首辅亲自迎了出来,众人这才各自后退一步,将一场流血风波化为无形。
杜明棠亲自拉着季贤的手,将其迎进了内阁。
「见过阁老。」季贤丝毫未有得志之色,仍旧深深地施了揖礼,恭谨地搀着他坐在下首。
「学生今早去巡了城,四城赈灾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米粮也是充裕的。百姓疏散的尚算及时,除了南城的房屋坍塌严重之外,多数百姓暂无性命之虞。」
「好……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在陛下事先有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