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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没能传的出禁苑半个字,知情人都被太后捂了嘴。

此刻有这个病恹恹的天子在,她才是大雍朝的太后,那些文渊阁义愤填膺的老臣才没有揭竿而起。

等琅琊府军入了城,她彻底掌控了中州,就算沈玥这病不是时疫,她也有无数种法子能让天子暴毙于时疫。届时,替天子伪作遗诏一封,无论她是她择令新君、垂帘听政,便都是名正言顺。

府军入城的前夕,知道皇帝失了势,寝宫里愈发的冷清。

元辅杜明棠依旧不得离宫,他负手站在文渊阁的廊下,遥遥对望着闪烁的帝星。

夜色晦暗,紫薇帝星低垂长明。

天子囿于时疫,命悬一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沈玥性情肖父,后又跟在武扬王身边长大,一身傲骨刚烈,陡然被黎氏夺权囚禁深宫,必定只有玉碎,没有瓦全,断难撑到今日。

然明日府军入城,帝星的命数,恐也仅限于此了。

……

改朝换代的这一夜,夜观星象的不止他一人。

比杜明棠更通天文、知星象的,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帝师庄学海。

临安坊闹中取静,晚风拂过被大水冲刷过后遍地狼藉的半亩菜园。庄学海坐在廊下煮茶,花白的鬚髮在泥炉小火的映照下莹莹发亮。

「世家当道,商贾控国——当真错了吗?」

庄学海拢袖抬手,将滚沸的茶汤注入小盏之中,推向对面之人。

「……不尽然。」

若此刻有第三人在此,定会惊诧于他此刻所言之惊世骇俗。

自永贞国耻后,朝野上下,雍朝九州都将世家当道看做祸国之论。

文人雅谈之间,若论道、论孔孟、论老庄尚有争议之语,但若论抑商而重农、收归皇权,则无一不是满座唏嘘。

而此刻,庄学海却坦然道:「士农工商,本无贵贱,何来抑商?无非商贾者,逐利而轻农,于国本有损。

然立国之本仅在农之一道吗?若如此,则我泱泱九州,数千年便不该有朝政更迭之说!

商贾为何不可为立国之本?盖因其利之广大,影响之深远,非王权所能掌控。

故此有天门之变,永贞国耻。」

炉中的火星子被吹得四处乱溅。

「究其根本,是商贾之力巨,还是朝廷之力弱,孰能分辨?」

……

世人皆赞雍朝文人风骨犹存,却无人看到文人志士饱读圣贤诗书,空怀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空有忠君报国之心却困于世家虎狼,最终不得不以死明志的辛酸苦楚。

只因世家之力掌控之下的天下,令人无处反抗,无从下手。

想要改变,想要打破身上的枷锁,就只能通过轰轰烈烈的生与死、血溅梁山。

商阀谋国,消无声息,渗透进生活里每一日。

当你恍然惊觉的那一刻,从孩提降生起穿的衣裳,吃的食物,嫁娶的钗环玎珰,行路的车马官道,病时的医药问诊,都遍布了世家商贾的影子。

——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逃不开,脱不离。

人人皆喊反世家,正君道,明臣职,为万世治安世。

但如何反?怎样反?

单靠一腔孤勇,满心激愤,无异于天荒夜谈。

很早以前,庄学海就意识到,这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十年前的天门兵败,萧家大火,太子殒命,民众激愤否?世家败落否?

没有。

嘉禾帝清田新政,摄政王铁血肃清,可为勇者否?根除世家否?

依旧没有。

直至今天,他依旧不认为,这一场书生意气,是可以行得通的办法。

看不到希望的仗还要不要打?

没有未来的前路还要不要走?

庄学海饮尽最后一盏茶,送走来客,天光刺破长夜,紫薇帝星淡去。

卯时至,天光大亮。

庄学海整衣、素冠,带一书童,骑枣红马,推门入街,迎着熙攘人群,奔长街而去。

是以,琅琊三万军众,于黎氏迎接之下,仪仗飘飘,踏入破败的雍定门时,前方十里长街之上出乎意料地站着一人的身影。

晨曦洒落满身,庄学海以一人之身,直面三万府军。

为首的黎仲仁在逆着晨光认出了庄学海,当即大惊失色,抬手便要令众军上前将他拖开。

一道赤红的焰火令在他身后骤然升空,张超带着数百禁军,和为数不多的狼牙,就抄着从工棚里搬来的石块木棍堵在了雍定门破败的城墙上。

「雍朝沈氏开基立国,封九州疆土,琅琊分封之地府军,无诏擅自入京——尔等行此大逆之事,践中州于翚翟,陷吾君于不义,是为无端谋逆,窃国之举,为祸中州!」

庄学海负手而立,其声朗朗,锋芒乍现。

他一开口,便直接扯开了太后布下的遮羞布,将黎氏这支勤王之师,打成了祸国谋逆的叛军。

「一派胡言!」黎融反应极快,「中州遭逢洪灾,陛下一病不起,我等前来行復建中州,为君分忧之事,何来谋逆之说?」

「为君分忧?」庄学海重复了一遍。

他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先沧云关为鞑挞所破之时,琅琊府军可曾亲赴漠北、戍守国防,为君分忧?

先清田国策落地之时,琅琊府军可曾如数清丈军田、缴纳田税,为君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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