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中州遭逢天灾,黎氏携兵逼宫,幽闭天子,圈禁朝臣……尔等巧言令色,何来颜面称此为君分忧!」
庄学海昂首站在风里,一针见血,扬声将叛国之贼盖棺定论。
太后千防万防的文人之口,就这样被当世大儒,文人魁首,当众撕开了一道决口!
「中州遭灾,天子抱恙,吾等勤王之师,不予尔逞口舌之争,入城赈灾之事大,万古人心自有公论!」黎氏父子对视一眼,不能再与他继续争辩,当即挥手大军强攻入城。
张超一咬牙,当即带着禁军迎面衝撞而上。
寥寥数十人,在琅琊数万大军面前渺若尘埃,恍如螳臂挡车。
「陛下……!」
庄学海从长街这头望去,眼见数万府军踏着齐整的步伐踏过满目疮痍的城墙。
「我朝天子以忠孝治天下,兴天下之利——颁新政、还民田,节俭自处,不尚奢靡之风。除天下之害——北御鞑挞,南迁流民,亲战共工,令天地色变,救中州于水火。
上继往圣,下开来学,昭昭德彰,九州敬仰!
此不世之功绩,万民之贤主——!」
他一贯以严师自居,直至天子成年后,戒尺仍不离手,时时训诫,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以沈玥幼时那狡黠顽劣的性情,不知挨了他多少手板子,也鲜少能得到过他一句认可,他惯常挂在嘴边时时讚颂的,仍是当年稳重温润先东宫太子。
今日,他当着敌军之面,言语铿锵,全然儘是他这个顽劣之徒,安邦定国的社稷之功。
他曾任由萧亦然在他门前长跪三日而不肯出山相授,而今他老泪纵横,回望皇城,却只希望能够再看一眼这个敢揪他鬍鬚,爱笑爱闹,倔强又聪慧的孩子。
他手把手握着小沈玥的双手,带他描摹字帖,教他诗书礼易,给他讲四书六礼,行束修之礼,受业于征。
他亲眼看着这个孩子日復一日的长大。
他在沈玥身上倾注了毕生难凉的热血。
那是他最骄傲的关门弟子。
「而今中州遭逢水患,罹难者尸骨未寒,叛君者倒持干戈。
此狼子祸心,天地不容!
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九州万民——同厌之!」
……
他纵声高喝,其声爆裂,压过了成千上万的大军,压过了高呼的狂风,压过了退却的洪水。
今日这一番城门定论,必将写入千载史册,传遍九州。
此后无论黎氏如何矫伪去真,举世之人皆会记住他今日的声音。
琼华夜宴前夕,他曾与老友杜明棠于雪夜论道——但求以命燃灯,照天地清明。
以身殉道不苟生,何其大幸也!
焉能不快哉?
「今日奸邪乱朝纲,且看明日之九州,竟是谁家之天下!」
庄学海朗声高呼,素衣赤足,奔过长街。
他逆着日光,朝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衝过去,一如那日他的学生义无反顾的冲向滔天的洪流。
素白的长袍终被日影吞没,爆裂出炽热的光芒。
大雍最负才学的灵魂,传承千载文人的脊梁骨,犹如一隻衝破束缚的孤鸟,迎着叛军的刀锋,留下了一地血水和漫天霞光。
直至最后一刻,他仍然大睁双目,看向天空,看向初升的朝阳。
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
庄学海——表字志明,文为世范,行为士则,名满天下的两代帝师,无数学子的楷模。
一代大儒,自戕于叛军刀下,以毕生之才名,亲手将紫薇帝星捧出了绝境。
学海无涯,血肉化舟,为后继者铺坦途。
作者有话要说:
庄学海,学海无涯,血肉化舟
殉道长街前,以血溅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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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世——海瑞《治安疏》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代李敬业讨武曌檄》
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庄子·秋水》
文为世范,行为士则——《志·邓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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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燎原火
连日的降雨将官道扫的一片泥泞,马蹄深陷,本不是适合赶路的天气,行路之人寥寥无几。西方残阳落日之时,已然摘了铁马冰河的驿站迎来了一队高头大马的骑队。
萧亦然翻身下马,随手丢了两块银锭下来,用的是江北通州的牌子,叫了桌饭和餵马的干料。
众人昼夜兼程地跑了这许多日,一路风餐露宿,人和马都疲乏到了极点。
眼下就要到了中州的地界,在此驻足也是因临行前,杜英总算看在他为国征战的份上信了他两分,交代了杜家的人安排张之敬出城在此接应。
「王爷……中州出了大乱子!」
张之敬一进门,还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易容,当下便急道:「中州遭了洪灾,太后趁此逼宫,从琅琊调来了三万府军,现下就在中州!」
萧亦然连声追问:「陛下如何了?可还安好?」
「太后将陛下幽闭在深宫,四下里防得严,没有半点音讯传出。」张之敬道,「但小平安的师傅打从门缝里瞧着,伺候的宫人皆蒙了口鼻,支起了锅子煮穿过的衣裳帕子,这架势只有闹疫病的时候才如此。